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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不是穿越來養老之】嫡妻好詐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10 AM     標題: 簡薰 -【不是穿越來養老之】嫡妻好詐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4 08:1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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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婚當天夫君就撂下狠話不會讓她生下孩子,
杜雨勝卻開心的點頭,心想豬腦才會幫他生,
身為接受男女平等教育長大的現代人才看不上他呢!
嫁進將軍府成為六奶奶只是她獨立自主的一個手段,
只是她不明白原本好好的計畫怎會突然走了樣,
理想是三年後受到夫君厭棄的她被以無子為由休離,
現實卻是兩年來沒有交集的夫婦必須在別院共同生活,
且那摔了馬的相公好似連腦子也傷了,竟開始對她大獻殷勤,
聽她說掛心失蹤哥哥的下落,就大肆動用勢力幫她找人,
每日跟她散步談天軟化她,幫她準備愛吃的零嘴點心,
甚至承諾之後只會有她,再也不進其他妾室的房門,
面對喜歡的菜每天朝自己放電,她承認自己把持不住了,
成為一個男人宇宙的中心,他的世界都繞著她轉,
這招更是太犯規,她只能投降決定和他做恩愛夫妻,
只是才這麼打算就聽說他養了外室,那女人還有了孩子……

【出版日期】 2014/9/19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00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15 AM

金田一

  其實薰已經很久沒看金田一這套漫畫了,桃子色的那套二十七冊都有買,改成白色版本之後,好像只買了六七本吧,後來因為房間太小,掙扎過後,決定把數量最多的漫畫裝箱放置。

  薰的漫畫頗多,為了清出空間,把四分之三用紙箱裝好,封住,堆到床底,內心想說,我可以每半年換一次——事實上就是我想得太美好了,因為裝箱是一種苦力的過程,汗流浹背外加全身酸痛的整理好之後,根本完全不想去動了,於是那些漫畫就默默待在床下超過十年,直到今年金田一再度拍攝連續劇。

  之前出了「九龍財寶」跟「獄門塾」兩個特別劇,劇名有點跳出案子,所以不會特別想把漫畫拿出來,但在知道金田一將在夏季連續劇化之後,不知道哪來的想法,就覺得會從舊案子裡面挑,於是,燻開始想看漫畫,真是費盡千辛萬苦,把箱子一個一個搬出來,一個一個拆封,一個一個封回,好不容易才從箱子堆裡找到,雖是二十年前的漫畫,但還是很有趣。

  近十年的刑偵劇非常多,可推理劇有不一樣的樂趣,刑偵找的是細微的證據,但推理注重的是脈絡,而且由於是舊漫畫,可以看到時代的變化,前幾本找人要打家用電話,到中間的時候,金田一開始使用BBCall,後來就出現了手機,近期的游戲館事件中,3D電視甚至成為了陷阱的一部分。

  很久沒看了,久到已經忘了凶手是誰,重新看的時候又再一次體會樂趣,真不枉我突破重重困難找出來——但前兩天知道靈異教師神眉也要連續劇化,我又要再經歷一次翻箱的工程了(還沒開始動工,但已經有種全身酸痛的感覺)。

  以上就是薰的漫畫真人版報告。

  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希望大家喜歡這本書,那我們下次見啦!!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1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0:58 AM 編輯

第一章

  京城。

  東瑞國雖然建國才不到百年,但由於皇室的勵精圖治,農林漁牧都有發展,光是大型海港就有六座,至於河港,驛站,商道,更是不計其數,商業往來頻繁,故不但國庫充裕,民間也十分富庶。

  而人一旦吃飽了,就愛八卦。

  京城最新的八卦便是大將軍府的六爺成親之事。

  京城嘛,達官貴人最多,哪家少爺娶親,哪家小姐嫁人,本來都只是一般閑談而已,但由於大將軍府這次親事實在是太離奇,幾乎到每天都有新發展的地步,也因此熱議度久久不衰。

  這事要從一年前的小雅客棧說起。

  那日,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進來,說早先已經派人送了訂金留房,姓杜,掌櫃一聽便是堆滿笑,他自然是記得,來訂房的小廝一給就是一錠金子,說主人家過兩天就到,讓他先把院落準備好。

  這時客人出現,掌櫃親自帶路,見他們一行人風塵僕僕,又有女眷,掌櫃很自覺的喊了丫頭快點送熱水,送點心。

  隔天大早,那管事便問他,大將軍府怎麼去?

  掌櫃笑說,可遠了,大將軍府在城南,乘馬車都得一個多時辰。

  見那管事好說話的模樣,掌櫃便多問了幾句,得知杜家在江南行商,這次是特地來訪友的。

  掌櫃已經六十幾歲,都人精了,看那管事說話模糊,心裡猜測,大概是哪房姨娘的家人吧,即使是大將軍府那樣富貴,但姨娘就是姨娘,講出來總是不體面,便也識趣沒再多問。

  那幾日便見管事忙裡忙外,掌櫃知道,肯定是進不去大將軍府,正在找門路。

  這才正常嘛。

  大將軍府什麼地方,那可是東瑞國開國將軍的世襲府,幾代的將軍印都放在堂上,如果連姨娘的家人都可以進入,也太不像話了。

  再者,他看這杜家,也不是省事的。

  杜家便是一個年輕姑娘,帶著一家子下人,這幾日也是進進出出,老嬤嬤說都是第一次上京,哪兒也不熟,想他介紹個人當陪客,他們小姐不是很愛說話,但卻喜歡聽人講話,要掌櫃找活潑些的大媳婦來,掌櫃見杜家給錢大方,便讓自己那個被休的女兒珠娘帶他們到處逛逛。

  珠娘當年被休就是因為話太多,要找話多的讓女兒去肯定沒錯。

  珠娘晚上回家,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說杜姑娘留她在房中吃了點心,明天讓她陪著再出去,又說杜姑娘給賞錢很是大方,不過半天時間,便給了她一塊碎銀。

  雖然說東瑞國民風開放,未婚姑娘上街多得是,只是,那是一般人家,大戶小姐自持身分,不會出來拋頭露面,但掌櫃又想起,他們既然是行商,自然不會在乎這些。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日,杜姑娘一行人很早便出門,直到中午才回來。

  京城雖然大,但八卦跑的速度可比什麼都快,晚上的時候,大概所有人都聽說了—有姑娘上官府告大將軍府毀婚。

  官府一聽都樂了,心想,哪來的傻子呢?

  京城貴人多,但高門府地,哪裡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因此幾乎年年上演這種戲碼,貴人一夜風流,十六年後千里尋親的,當年外放落魄,與落難官員口頭訂下兒女婚約的,甚至是單純酒後胡言亂語的。

  基本上來說,官府的最高原則就是通知事主,讓他們派人來認領,若是事主否認,那自然是不會處理,誰吃飽沒事想得罪那些高官呢。

  於是當一個大姑娘說要跟大將軍府履行婚約,大家的想法都是很一致的︰派人悄悄通知吧。

  掌櫃聽到的時候,還有心情笑了幾聲,等晚上有人來訪杜姑娘時,掌櫃先是咦了一下,接著想起來了,為首的婦人不就是將軍府的管家娘子嗎。

  後來的事情全是在杜姑娘房中的珠娘講出來的。

  那管家娘子帶了嬤嬤跟丫頭,原本是想教訓杜姑娘,這種不知道哪來的丫頭也想編故事,毀壞將軍府名聲,限她明日出京,不得再踏入京城。

  可沒想到杜家姑娘一個眼神,自家嬤嬤便拿出讓管家娘子啞口無言的東西—婚約書,還是蓋有官印的那種。

  原來十幾年前南邊異族來犯,大將軍華晁率兵驅逐,打仗不是問題,倒是納降的時候出了很大的問題,因為帶去的三個師爺水土不服都病了,別說勉強起來寫字,就連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上吐下瀉到軍醫也束手無策。

  華晁這下頭痛,納降可不是對方跪下說「我錯了」,然後自己說「起來吧」就行,那是一段冗長的討價還價的過程,異族當然希望以最小的代價和解,但是以東瑞國的立場,如果不讓你們狠狠肉痛一回,隔個幾年又來一次,誰這麼有空陪你們玩?

  這時一師爺想到,不如就近請行商來幫忙吧。

  在邊界行商之人,對異族有多少財產自然有所了解,而討價還價更是商人必備本事,再怎麼沒經驗,至少能幫點忙。

  華晁想想,有理。

  他派人去問了,都說杜家長年在兩國交易,杜家幾位老爺很是厲害。

  杜家當時已經十分富有,老太爺自然不住慣界,當時負責邊界商貨的,是一個旁支,叫做杜福。

  雖然是旁支,但由於頗有本事,因此一直很受本家重用。

  喚人請了杜福來,普普通通一個人,穿得不是特別奢華,眼神也沒特別精明,華晁原本有點失望,但當談判開始之後,華晁只能說,人外有人。

  他以為自己帶來的幾個師爺都夠會說話了,沒想到這杜福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還能說,重點是他長年跟異族打交道,異族根本坑不到他,也才一個多時辰,就寫好降書,並且敲定了貢禮單。

  降書跟貢禮單自然快馬加鞭送往京城,幾日後,皇上的聖旨來了,封賞,嘉獎,原本以為要打三四年的仗,沒想到幾個月就打完,又想南蠻狡詐,招降恐怕要費功夫,沒想到也才沒幾日便收到降書,欽差大臣說,皇上很高興,大將軍府開國將軍原本是六世爵位,皇上金口一開,再襲一世。

  華晁一聽,自然大喜,爵位本只到他這一代,所以即便兒子都二十幾歲了,他也沒立嫡,等他死了,大將軍府就沒了,立什麼嫡,若能再襲一世,那麼回去可得想想立嫡之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便與杜福喝酒。

  這幾日,兩人常常一起飲酒,武人不似文人那樣介意出身,對華晁來說,出身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華晁自己也是庶子,嫡兄華邦沒用,除了吃喝嫖賭什麼都不會,奶奶跟父親幾次原諒,馬上又犯錯,在青樓跟人爭風吃醋,在街上突然看不順眼與人大打出手,在賭場使詐,什麼都有。

  華邦總說自己是將軍府的嫡少爺,他的妹子華媚宜才剛進宮,品級雖然不高,但已經懷孕,誰敢拿他怎麼樣?

  他一次又在街上惹事,見幾個丫頭簇擁著一位戴著面紗的姑娘,心想,肯定是容貌有缺,想拿人家取笑,便命小廝跟自己一起撞向那群姑娘,小丫頭們嚇得尖叫,早忘了保護小姐,華邦便輕易的摘下對方面紗,見女子果然容貌鄙陋,皮膚又粗又黑,當場嘲笑了一番,離去前,看那女子胸部豐滿,還伸手摸了一把,然後揚長離去。

  晚上,皇后的旨意便到了,把嘉圓公主許配給大將軍府的嫡長子。

  家裡收到旨意時,自然是莫名其妙,皇后要許親,事先怎麼都沒說,何況嘉圓公主的名號真是聽都沒聽過,再者華邦早已娶妻,是八人大轎,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這下要怎麼辦?

  最傻眼的自然是華邦的妻子劉氏,嫁了個廢物,幾次想和離,但想到孩子還是忍下來,只能安慰自己說,好歹他是嫡子,自己將來就是將軍夫人,反正兒子也生了,好好養育孩子便行,沒想到兒子都兩個了,居然發生這種事?皇后的旨意雖然沒說要許為「妻」還是「妾」,但公主的身分,又怎麼可能為妾,最有可能的是華家把她降為妾室,空出正妻之位,迎娶公主,想到自己忍耐多年居然是這種結果,劉氏直接暈倒在大廳。

  華夫人隔日進宮打聽,一出來簡直快吐血,原來那嘉圓公主是異族派來和親的,皇帝本不想要,礙於兩國關係又不能退,沒想到在街上居然被華邦調戲了,便順理成章推給華家。

  東瑞國律法,公主成親,並不另外蓋公主府,而是由夫家重新整地蓋院,不委屈公主便行—說得好聽,但「不委屈公主」是很高級的技術,即便是異族,可一個從小住在皇宮的女子,眼界自然非比尋常。

  華夫人頭痛,娶個公主就是往家裡擺尊大佛,嘉圓公主極得父兄寵愛,一個弄不好就是兩國交兵,血流成河,萬一夫妻不和,後果不堪設想,又想到劉氏哭哭啼啼,華夫人更是心煩。

  老實說,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兒子生了,多年來也對公婆十分孝順,什麼錯都沒有,突然就變成妾,孩子變成庶子,什麼都沒了,誰也受不了。

  華邦知道那日醜姑娘要成為自己的正妻,自然不願,大吵大鬧,被父親幾個棍子打下來,終於老實了。

  華將軍說的好,你不願,我還不願呢,你害得全家要陪著你伺候大佛,今天開始不準出門,你給我好好反省。

  一年後成婚。

  華邦原本想嘉圓公主那日在街上被調戲卻沒反應,應該是個好拿捏的,沒想到嘉圓公主卻是個剽悍的,成親當天便打了起來。

  原來嘉圓公主年幼時曾隨母親入宮,見到當時的太子,只覺得中原少年跟家鄉真是不同,好看得不得了,數年過去,太子成了皇帝,封后,封妃,立太子,即便如此,嘉圓公主也還是常常想起見面的那一刻,去年知道自己將到東瑞國和親,自然十分高興。

  入宮時,覲見了皇帝,氣度堂堂,嘉圓公主對婚事充滿期待,可沒想到,一次上街便毀了一切。

  皇后跟她說,她在大街上被摘掉面紗,販夫走卒都看到她的臉,這樣的人不能成為後宮嬪妃,會幫她作主許一門恰當的婚事,但要入宮是再不可能。

  嘉圓公主整個傻了,但不答應也不能怎麼樣。

  婚事籌備了一整年,她心情也慢慢調適過來,知道自己嫁的是大將軍府的嫡長子,能襲富貴,大將軍府拆了南牆,整了三箭之遙的地,蓋了新的院子,皇后給她的嫁妝相當豐厚,可就在上轎子前,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嫁的是那日在街上輕薄自己的人,便是害自己無法入宮的人,勉強忍過拜堂,但晚上喜娘說「姑爺來啦」時,真的忍不住了,跳起來便揍了那王八一頓,把嬤嬤丫頭都驚在當場,過了一下才有人出去喊人。

  華將軍跟華夫人自然馬上衝進來,一個異族公主在府邸,兒子又是不省心的,早知道會有事,但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事。

  最糟糕的是進房時華邦還在大吼,「你這醜八怪,我要休妻,休妻,唉,唉呦。」

  推門一看,兒子早被嘉圓公主踩在腳下,也不知道是兒子平常太混帳,還是公主太霸氣,房子一圈人,居然是沒人敢去救。

  後來還是將軍和夫人把兒子從公主腳下拉出來。

  華夫人陪笑道,「大喜之日,夫妻要以和為貴。」

  唉,真是造孽,她都是當祖母的人了,還要來給媳婦賠小心,別說公主想打兒子,連她都想打了,但想起皇后的交代跟眼神,嚥不下這口氣也得嚥,宮中命婦還在府裡住著,要是鬧大了,她又要被皇后召見了。

  嘉圓公主氣得要死,華夫人說好說歹,又說使者都在府中住著,明天要回去交代,公主的母親前些日子才病了,若是知道公主新婚之夜如此,肯定心情不好受云云。

  想起母親,嘉圓公主總算同意圓房,但這麼一鬧,雙方可都沒心情了,華夫人想想,吩咐幾句,嬤嬤便趁著公主更衣,給房中燃了些春情香。

  華夫人再把兒子叫過來,灌了兩碗陽剛湯藥,想想時間差不多了,把他塞入公主房間,關上大門。

  這樣的婚姻自然美滿不起來,嘉圓公主在東瑞國一年,早熟知東瑞國禮法,成婚第三日,便把華邦身邊那些嬌美姨娘跟通房通通遣走,丫頭們全部換成六十歲以上的婆子,華邦哪裡肯依,回家發現最寵愛的姨娘不見了,心痛得不得了,想跟嘉圓公主吵,怕挨打,轉而跟父母哭訴,說院子裡一個美貌丫頭都沒有,他活不下去,在地上滾來滾去吵鬧不休。

  華將軍嘆息一聲,華夫人再怎麼護著兒子,這下也知道真的不成,要是由華邦襲了爵位,華家就完了,別說富貴到盡頭,這麼不識大體,恐怕還會招來滅門之禍。

  未久,京城人都知道華將軍正式冊立了世子,是庶子華晁,至於為何不給嫡子,自然說得很好聽,將軍是得上場殺敵的,弄不好命都會沒了,華邦既然娶了公主,以公主為優先,不宜出入戰場。

  華晁也沒讓華家失望,他除了投胎投得不好,沒投到正室的肚子裡,其他什麼都好,練兵,打仗,都沒話說,妻妾也都和睦,除了不幸夭折的四兒子和戰死的五兒子外,還有四子三女,都嫁娶到不錯的人家,華夫人雖然心有不甘,可自己兒子太糟糕,也沒辦法,至於華老爺卻是想,早該把世子位置傳給他。

  話說華晁與杜福喝酒,知道杜福因為是旁支,即便能力很好,在本家也是頗受壓抑之後,頓時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加上聖旨中的再襲一世真是讓他太開心了。

  欽差說,皇上看到降書跟貢禮單,真的非常滿意。

  這一切的一切都使華晁高興無比,知道杜福的妻子懷孕,便道,自己的小兒子華定月才一歲多,若杜家生了個女兒,便結為兒女親家。

  才四十歲的大將軍中氣十足,一吼,好多人都聽見了。

  也因為好多人都聽見了,所以當隔天杜福帶著官媒進入營區時,華晁也無法推托,在官媒的婚約書上簽名蓋章。

  未多久,班師回朝。

  過了數月,算算杜夫人應該生了,卻是沒消息來,華晁想,杜福的夫人生的應該是兒子,也因此就放了心。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華定月已經十七,都已經在談親事了,可沒想到杜家姑娘就這樣殺了出來。

  華晁共有四子三女,嫡長子華定疆三十六歲,沈姨娘所出的次子華定齊小上幾個月,朱姨娘所出的三子華定海也是三十六,都已經成家,女兒也俱出嫁,華家二代,現在便只剩下小兒子華定月還未訂親。

  舉凡大富大貴之家,嫡庶都十分分明,原因便是正室的娘家都是高門大戶,兩家能互有幫助,華家也是如此。

  老將軍老夫人皆已經過世,現在的大將軍府便是以華晁及正妻藍氏為尊,行六的華定月是庶出,原本是沒好果子吃,但他是華晁在西疆時,一個隨身丫頭給生的孩子,丫頭難產而死,華晁便把孩子送回京城讓藍氏撫養,那丫頭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在藍氏的生命中,自然也沒爭寵,陷害那些事情,於是,藍氏對這個庶子自然不像前兩個那樣討厭。

  再者,華定月實在太小了,不過是個嬰兒,而她親生的華定疆都已經快二十歲了,孩子的娘不曾給她威脅,這孩子也不能威脅她的孩子,藍氏便看他順眼。

  所謂扶養,不過就是主母一句話。

  主母交代隨便照顧,下人便隨便照顧,主母若是一兩日便命令奶娘把孩子抱來瞧瞧,孩子自然會被照顧得好。

  藍氏懷孕沒多久,沈氏的肚子就大了,沈氏肚子大了,華晁立刻又睡了另一個,藍氏便是知道,只有把孩子養育成材,自己才能有依靠,很幸運的,她第一胎就是男生。

  為此,藍氏細心教導華定疆,不讓他太黏母親,希望他能繼承將門之家的威風,華定疆也沒讓她失望,從小到大都沉著,穩重,朝著可靠男子漢的方向發展。

  但她對華定月沒那樣要求,華定月自然長成另一款少爺。

  小孩子,什麼也不懂,見藍氏對他和顏悅色便黏上了,整個將軍府都知道小少爺愛撒嬌,最喜歡纏著夫人,讓夫人念書給他聽。

  藍氏教導兒子成材,教導女兒要端莊,這輩子沒給孩子撒過嬌,沒想到小孩子軟言軟語這樣可愛,兩歲多的孩子,從婆婆那裡出來時便急著來找她,從腰包掏出果子,說是奶奶給的,他留起來要給母親,小定月白白胖胖的臉對著她直笑,藍氏一下就被收服了。

  華定月對習武沒興趣,十三四歲便開始給家裡打點生意—大將軍府說的好聽,但其實俸祿根本沒多少,主要收入還是靠家裡的生意,田產,茶莊,布莊,鋪子收益等等,常常在外走動,京城有不少人見過華定月,都說六爺真是文質彬彬好相貌。

  雖然母親身分低微,但卻受到父親跟嫡母的喜愛,即便將來要分家,也不會被虧待,加上他跟嫡長兄的感情不錯,若是有事情,華定疆不可能不管,故而即便是庶子身分,但談起親事來卻十分順利。

  藍氏這幾個月頻頻跟京中貴婦往來打聽,也不少人得知消息,新人八字十分合,都挑好日子預備下聘了,沒想到……

  「唉,你們不知道,那管家娘子看完馬上就撕毀,我心想,糟糕,可沒想到杜姑娘卻是笑了。」珠娘眉飛色舞的說,「原來杜姑娘手上有兩份,當初的婚約書有四份,一份存官,一份存廟,一份杜家老爺保存,一份由大將軍收著,那管家娘子雖然撕了,但杜姑娘手上還有一份從廟裡拿來的,杜家姑娘也擺明,要不就娶妻,要不就等著她告官。」

  那管家娘子一聽就沒轍了,如果是幻想症的小姐還是打秋風的窮親戚,她都可處理,這已經遠遠超出她可以的範圍,立刻又派人回大將軍府請大奶奶劉氏過來。

  劉氏是華晁的長媳,嫡長子華定疆的正妻,華老夫人親自給定下的親事,說來也不是外人,便是華邦那個倒楣正妻劉氏的姪女。

  大劉氏無端變成妾室,兒子也變成庶子,美好將來瞬間成了泡影,為了補償劉家,便讓華晁的長子娶了劉氏的姪女,順便也安一下大劉氏的心—即便變成妾室,得看公主臉色,但將來掌家的可是自家姪女,總會顧著她的。

  小劉氏不到一個時辰便來了,知道杜家有備而來,笑著入門,先是問好,誇杜姑娘長得俊,又問杜家狀況。

  杜姑娘也不隱瞞,父母已逝,兄長年前到西磷國卻是生死不明,父親亡故前跟她說了此事,她此次進京,便是要求將軍府履行諾言,娶她為妻。

  小劉氏一邊笑,但也很頭痛,搞不懂公公當年是發什麼神經,感謝杜福,可以送他錢,送他人脈,交代幾句,以後他的生意會很好做,跟人家許什麼兒女親家,這下可好,婆婆都已經給小叔定了名門千金,兩邊連聘禮幾抬都已經說好,這幾日便要下聘,卻突然冒出個杜姑娘,堂堂大將軍府的少爺,怎麼能娶商人的女兒啊,說出來都丟人。

  「華大奶奶原本想用一萬兩銀子打發杜姑娘,可是沒想到杜姑娘只是笑,華大奶奶後來加到三萬兩。」珠娘說得眉飛色舞,真的太精彩了,沒想到會讓她看到這齣戲,她可以講三十年,「杜姑娘說,大奶奶可得想清楚了,皇上為人敦厚,要讓他知道臣子毀信忘義,欺負孤女,那將軍府就算富貴還在,權力大概也是到頭了,即便襲爵,一道旨意便能命全府舉家遷移,大奶奶可得想想,那世襲罔替的國公爺現在在哪。」

  幾句話便打趴小劉氏。

  原以為只是個鄉下商戶好打發,可沒想到對方連皇上都抬出來了,皇上的確很敦厚,而那世襲罔替的國公爺也很有名,東瑞開國王爺,皇上許了,只要東瑞國還在,爵位便是一直傳下去。

  可傳沒三代,便因為得罪皇上,一紙詔書下來,舉家遷往孤島,想買包米還得划船出來,到現在都不知道幾代了,還是國公爺啊,但也還是住在孤島,原本百餘人口,現在也沒剩下多少人了,名義上是世家子弟,但娶的都是一般平民女子,稍有點身分能力的,誰會把女兒嫁到那種地方,偏偏皇家權威不容挑戰,國公府人也不能說我不要這身分,只能一代又一代傳下去,庶出的還好點,年紀大點便藉口分家,可以離開,要是嫡房嫡出,那就只能在孤島守著那塊悲涼無比的國公府招牌了。

  小劉氏一聽,馬上派人通知婆婆藍氏。

  一個時辰後,藍氏也來了,小劉氏口齒伶俐,很快把事情交代過,藍氏瞬間瞠目結舌,丈夫自然是跟她說過這事,但由於全沒消息,他們都以為杜家生了兒子。

  「杜姑娘,既然雙方有約,當年你出生後,為何沒派人通知大將軍府呢?」

  「回夫人,父親是有派人送信的,連送了三次卻都沒有回音,父親便道,只怕華將軍是想賴了,民不與官鬥,既然大將軍言而無信,也只能算了。」

  杜姑娘左邊一句想賴,右邊一句言而無信,聽在藍氏耳中真是超不順耳,但又沒辦法反駁。

  華家家大業大,自然什麼樣的親戚跟朋友都有,異想天開的信件不少,投帖求見的更是不計其數,管事大抵以為是痴人說夢,所以沒往上呈。

  至於杜姑娘上京原因自然是簡單,父親病死,長兄失蹤,本家的兄長不但覬覦他們的錢產,甚至知道知府對她頗為中意,想把她獻給知府當小妾,好拉攏彼此關係。

  杜福臨去前,無論如何放心不下這女兒,把妻子的陪房叫到床前,讓他們一家護著女兒上京,告訴女兒,先求見,如果大將軍府避不見面,那便告官,若大將軍府願娶她最好,若不願,讓大將軍府花六萬兩買回婚書,有這筆錢在身邊,再招個女婿入贅,什麼都不用怕。

  藍氏一聽六萬兩,雖然肉痛,但還是願意給的,無論如何不能娶個身分低下的女人當媳婦,太丟臉了。

  可沒想到她願意給錢,杜姑娘卻不願意收。

  原來杜姑娘心中另有盤算—就算給她六萬兩,只要她沒出籍,依然是杜家人,本家一旦找上門,她還是得任人拿捏,那還不如嫁入大將軍府,從此跟杜家一刀兩斷。

  藍氏很無奈,雖然說丈夫是天,但她現在真的很想揍華晁一頓……

  當日談判並沒有結果,藍氏只說得回家請示丈夫,過幾日再來。

  就這樣過了幾天,靠著珠娘逢人便講的威力,事情慢慢散播開來。

  京城的婦女們八卦是非常有水準的,基本上不會加油添醋,即便不能還原真相,可也不會失真太多,就這樣傳啊傳啊,沒幾天就傳入宮中了。

  原本只是宮女說笑,後來后妃也知道了,跟華美人一直互看不順眼的李美人刻意在皇上面前提起,又道,一個姑娘家居然能這樣遠道而來,雖然說是姑娘家的毅力,但也是皇上治國有方,路無盜匪,才能一路平安。

  皇上一聽,龍心大悅,便不覺得李美人是刻意陷害,反而多問了幾句,李美人也靈巧,把故事說得像戲曲中的才子佳人緣定三生那樣,皇上覺得頗有趣,隔天特地把華晁跟華定疆留下來,商討完國事後,順口一句,「大將軍府打算什麼時候娶杜家姑娘?」

  華家父子一聽都驚呆了。

  老實說,他們都把希望放在藍氏身上,希望藍氏能讓杜姑娘收下十萬兩,好好回家鄉過日子,可現在連皇上都問了,他們也就別想了,再怎麼樣不願意娶,也只能娶。

  華晁突然覺得,府中是不是該看個風水,當年天上掉下一個嘉圓公主,現在又掉下一個杜姑娘,後來想想,嘉圓公主是華邦自己惹來的,至於杜姑娘……是他對不起兒子。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1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1:13 AM 編輯

第二章

  由於皇上那句話,將軍府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操辦起來。

  合八字時,總算知道杜家姑娘的閨名,杜雨勝。

  杜雨勝說,自己嫁妝不多,因此讓大將軍府也不用準備什麼聘禮,簡單就行—開什麼玩笑,華家可是堂堂大將軍府,家規裡可沒有簡單這兩個字。

  何況娶個商人之女實在丟臉,藍氏早將婚禮定調為︰若無其事的鋪張。

  如果特意在婚禮上貶低杜雨勝,華家也只是丟自己的臉,既然事情不能挽回,便只能假裝對方也是貴女,而且,必須更鋪張,間接告訴大家︰沒人可以勉強大將軍府,我們對這親事很滿意喲!

  因為這些奇怪的關係,藍氏早讓杜雨勝一行人住進城西別院,除了賺得好名聲之外,也方便迎親之日招搖過市。

  婚禮,極盡鋪張。

  只是,這婚姻是杜雨勝這樣爭來的,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公婆不喜歡是當然的,華定月也不是很滿意,始終臭臉。

  臭臉掀蓋頭,臭臉喝交杯酒,臭臉看著嬤嬤們跟丫頭識相的退出房門。

  看著坐在大紅桌邊的新娘子,雖然如母親所說的,十分貌美,可是,他內心就是很火大。

  漂亮有什麼用,不過就是個刁蠻商女,只是想著大富大貴,才硬逼娶妻,連當初母親提出的六萬兩銀子都不肯要,可見有多貪心,他拜堂,不過是為了父親的信義以及家族名聲,

  但這女人如此貪戀虛榮,他便偏不讓她得到一切,華家的人不是她可以任意拿捏的,你想富貴,我便讓你孤身,過了三年,便可以無子休妻,想貪華家富貴,作夢。

  想到朋友們都娶了名門千金,只有他娶了商人之女,不知道要被笑多久,那相國千金他見過兩次,原本還頗滿意,可是就因為一個杜雨勝,全部都走樣了。

  華定月越想越生氣,順手一揮,桌上的酒杯落到遠處,發出清脆聲響後,砸了個粉碎。

  「混帳!」

  原以為杜雨勝會嚇得求饒,可沒想到她卻完全不怕,「六爺,時候已經不早,該歇息了。」

  哼,歇息?別想。「我不會讓你生下孩子的。」

  他寧願盡出庶子,也絕對不讓這女人得逞。

  「六爺,我們明天一早還要去給公婆奉茶。」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快點滾床單吧,明天一早還要交證物上去。

  華定月當然知道理應如此,但他就是很不爽,超不爽,非常不爽,這女人以為她是誰?

  「夫君若對婚事不滿,總不該對著我發脾氣,公公跟家父定下婚約時,妾身還未出生,無論如何也不是妾身的錯誤。」

  華定月自然懂她的言下之意,當年她未出生,現在她父親已經不在,有問題要他找自己的爹發洩去。

  是沒錯,但他就是很氣。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原本還沒這麼生氣,她越開口,他越生氣。

  「六爺,時間不早,該歇息了。」

  又是這一句!

  然後六爺就爆炸了。

  一拍桌子,大步走到貼了喜字的門口,大力拉開,跨出,砰一聲把門關上。

  杜雨勝看著那門好一會,才扶著桌子慢慢坐了下來。

  「小姐,我進來了。」

  涼夏進得房間,先給自家小姐倒了茶,又讓粗使丫頭進來收拾一下,趕快收拾乾淨,有婆子進來說熱水好了,涼夏揮揮手,讓她們退下。

  「小姐,洗洗澡,這便休息了?」

  「嗯。」

  幫杜雨勝把繁復的禮服脫下,進入澡間。

  不一會,暖春端著點心過來,笑說,「小姐餓壞了吧?」

  「餓死了。」

  暖春低聲說,「姑爺進書房了。」

  杜雨勝點點頭,「明天把房裡的喜字都拆了。」

  我不會讓你生下孩子的——杜雨勝笑了笑,誰想哪?

  她想盡辦法嫁進來,不是為了給華家傳宗接代,對他更是興趣全無,豬腦才會給這種人生孩子,為了讓他在新婚之夜拂袖離去,她也不容易好嗎。

  所謂的恰到好處,都是精心計算的結果,而為了要讓結果如她意,她也費了不少功夫的,嘖。

  當然這些都是房內的事情,並不會有外人知道,外人所能得到的消息是,早上嬤嬤去收元帕時,卻見房間只有六奶奶。

  杜雨勝對她一笑,「嬤嬤不用忙了,六爺昨天晚上沒回新房。」

  嬤嬤一呆,但還是把元帕取了出來,吩咐丫頭整理一下,接著便去稟報藍氏。

  藍氏看著雪白的元帕,內心又有種想掐死自家老爺的衝動。

  定月雖然不是她親生,但是母子感情十分深厚,想到他不願進新房,也無法責怪,這件事情上的確委屈他了。

  「六奶奶還有說什麼嗎?」

  「六奶奶說,等了六爺一夜,實在撐不住了,便不過來請安。」

  一天,兩天,三天,嬤嬤每天都報告一樣的事情,六爺睡書房,六奶奶說等人太累不過來請安。

  藍氏一聽,忍不住嘆氣,這……

  過沒幾日,杜雨勝便來找她,說自己想嫁進來也不過希望別被人欺負,既然六爺不待見她,將軍府的空院子又多,不如讓她找間空院子搬進去,希望有井有灶,她想自己開飯,不用麻煩廚房,至於六爺桑落院中的事情她自然不會去干涉,娶平妻,納新妾,若需主母露面,只要告訴她,她便會過去喝新人茶,但若六爺不想看到她,也沒關係。

  藍氏想想也行,總不能讓定月一直睡書房,若杜雨勝只是想有個地方安心住下,這樣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想想翡翠齋有兩進,前後都有小院子,東邊耳房出去有灶,也有一口小井,倒還合適,立刻命人開了鎖,好好打掃了一番,窗紙換過,又從庫房中取了不少新家具,前前後後花了好幾日,尋得一日天晴,杜雨勝便從華定月的院子搬了出來。

  杜雨勝帶來的奴僕一共六人,張嬤嬤,兒子張進,媳婦湘娘,貼身丫頭暖春與涼夏,另外張進湘娘有一個女兒,不過八歲多,叫做眉兒,加上藍氏撥給她的六個粗使丫頭,已經很夠用。

  從此翡翠齋變成將軍府一個奇怪的存在。

  衣服不送洗衣房,吃食也不從大廚房出去,翡翠齋自己洗衣服,自己開飯,粗使丫頭每天早上會去大廚房拿菜拿肉,廚娘原本想刁難,可沒想到結果就是湘娘去外面買。

  一個大媳婦每天去街市買魚買肉,然後提著從將軍府側門進入,怎麼看都是很奇怪的畫面,沒兩日藍氏便知道這事,喚了人去問,才知道大廚房的廚娘拿翹,見六奶奶搬離主院落,以為不得寵,只給蔬菜跟米糧,杜雨勝雖然父亡兄失蹤,但好歹也是小姐般被養大的,沒被刻薄過飲食,怎肯只吃菜就算了,又不想跟廚房吵,就讓湘娘出去買。

  藍氏一聽,簡直傻眼,當下把廚房主事換了——杜雨勝再怎麼不合她心意,那也是華家的媳婦,不容許下人欺上,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杜雨勝沒有吵鬧,也還算可以。

  藍氏內心雖然給她加了分,但卻也不放心,命翡翠齋的粗使丫頭們得多留心,有什麼事情回報,有賞。

  粗使丫頭們知道有賞錢,自然很用心。

  張進跟湘娘夫妻常常外出,幾乎到天天外出的地步,每次一回翡翠齋便進入書房談事,有時一下出來,有時卻會談到吃晚飯,至於六奶奶也出去過幾次,後來藍氏才知道,杜雨勝想在京城開餐館,而張進夫妻便是替她出去跑腿的。

  也是,她又不得定月的緣,即便想在將軍府終老,手上也得有銀子才能住得舒心,她是商人的女兒,朝這塊來闢財路也不奇怪。

  已經成親半年有餘,這媳婦雖然從不來請安,但誠實來說,藍氏還頗喜歡她的——定月前幾個月搞大了兩個丫頭的肚子,當時她跟華晁去江南作客,家裡便交由小劉氏打理,小劉氏名義上也只是嫂子,若是管了小叔之事,會鬧笑話,但那兩丫頭肚子已經大了,卻是不能不管,沒有名分,就算懷孕也還是丫頭,得早起操勞,這樣對孩子不好。

  後來聽說小劉氏讓人傳話給杜雨勝,杜雨勝便出來打點了。

  由於兩人都是家生子,家生丫頭抬妾是最簡單的,盛裝華衣,華定月跟她坐在堂上,讓那兩位妾室敬茶便行。

  麻煩之處在於兩丫頭懷孕了,月份還差不多,華定月還沒孩子,也就是說,誰先生下兒子,誰就是六爺名下的長子——瞧六奶奶都住到翡翠齋了,看來六爺不會有嫡子,所以不管誰生兒子,即便名義是庶子,也會得到一切,這可是一場富貴榮華的角力賽。

  杜雨勝想了想,讓蘇姨娘住二進左房,陸姨娘住二進右房,兩人配置都是一般,兩個大丫頭,兩個經驗嬤嬤,兩個粗使丫頭。

  「好好侍奉兩位姨娘,聽好了,待姨娘足月生下孩子,每人賞二兩銀子,要是姨娘順產,每人三兩。」

  下人一聽,眼睛都亮了,她們一年的工錢也不到一兩啊。

  「姨娘起居要多注意,吃什麼,喝什麼,聽大夫指示,也順著姨娘的心思,要是有什麼疏漏,六個一起打死,家人全部發賣。」

  十二個人原本還在作著三兩銀子的美夢,一聽這個,嚇都嚇死,趕緊跪下說是。

  這十二個人都是家生子,家人也都在將軍府當下人,杜雨勝講白就是,姨娘要是小產,不只你們這一組完蛋,全家都完蛋。

  「姨娘也是,誰要是敢吃催產藥,還是不小心跌倒早產,不管什麼原因,只要孩子不足月,做完月子我就讓人牙子來領走,發賣到異族,讓你們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生骨肉。」

  兩位姨娘一聽,也立刻表示,絕對會好好保重自己。

  「我既不在六爺的院落,也不可能跟你們搶孩子,只要足月產下,便能自己撫養,無論男女,都是華家的孩子,老爺跟六爺都會照料的,姨娘們寬心吧,一切以孩子為重。」

  狠罰外加重賞,姨娘跟下人們只能拚命點頭,拍胸脯保證,齊心協力,足月產子。

  一旁的華定月聽得目瞪口呆,但又不能說哪裡不對,方法很奇怪,但的確保住了孩子的最大利益︰平安出生。

  他其實最擔心的也就是兩個姨娘搶生孩子,反而害了孩子,沒想到杜雨勝居然有這一手,他就不信話都說到這分上,還有哪個不知死活的想搞鬼。

  華定月糾結了一下,還是跟她說了句,「多謝夫人。」

  「夫君客氣。」

  藍氏回來後,小劉氏便跟她說起這事,藍氏覺得杜雨勝言語粗魯,但也不否認的確是好方法,尤其是威脅家人也發賣這點。

  大伯華邦在娶公主前,曾經有個受寵姨娘小產,後來才知道是自己丫頭下藥,自然是為了從別的姨娘那裡拿到好處,丫頭被打斷了腿,卻也是心甘情願,因為那六兩銀子,哥哥終於可以娶媳婦。

  如果全家都是家生子,威脅發賣,的確可以阻止一些蠢丫頭犧牲自己,照亮兄弟的情節,因為一旦蓄意讓姨娘小產,全家也毀滅了。

  藍氏對杜雨勝不滿意,但也只是對她出身有意見,老實說,她入府後還真沒做過什麼事情讓她不滿意,一直不惹事,也很識相,見她這件事情處理不錯,隔天便派人去誇了她一下。

  想開飯館也不是什麼壞事,既然在府中聽話,她想找路子攢錢,也算人之常情,告訴華晁,華晁也默許之後,便由她去了。

  八卦進行到這裡,距離杜雨勝第一天投宿在小雅客棧已經過了一年。

  接下來就是杜雨勝的江南飯館席卷京城。

  雖然是江南菜色,但根據京城的口味稍做改變,點心更是做得十分精致,因此即便價格不菲,客人還是絡繹不絕,還有一點,大家不太願意承認的就是︰飯館裡的招呼娘子實在令人舒心。

  招呼娘子們都是二三十歲,每個都笑臉迎人,茶快沒了,趕緊換上,飯沒了,趕緊問要不要再添,光看那笑臉,就可以多吃兩碗飯。

  不到一年,杜雨勝又開了三間飯館,四間分散在京城東南西北,生意之好,有時甚至得等上一個時辰才有位子。

  就連華定月都來過幾次。

  當然他不是大肆招搖說東家是我娘子,第一次到江南飯館,還是幾個行商的朋友招呼他去的,他覺得不錯,又去了兩三次,結果有回剛好遇到收帳掌櫃,收帳掌櫃見到他,立刻過來行禮,華定月莫名其妙,後來才知道,江南飯館是杜雨勝開的,而收帳掌櫃則是跟著她從杜家前來的家生奴僕張進。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華定月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自己便是給將軍府打理生意的,知道這些東西都不簡單,沒聽誰說見過主人家,沒想到居然是他只見過三次面的正妻。

  一直以為她貪的是富貴,可現在想想江南飯館的生意,再想想四間店,她自己就很能賺錢了,那她寧願被冷落也要嫁入將軍府,圖的是什麼?

  華六爺好奇,但新妻入門,他便睡書房,間接把人逼到別院去,現在也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去問原因。

  八卦到這邊,終於進入最高峰。

  杜雨勝的丈夫,華家的六爺華定月從馬上掉下來,跌傷了腿,就近找了大夫看過,得休養一個月才行。

  華定疆想,六房的蘇姨娘生了個兒子,陸姨娘卻是個女兒,蘇姨娘自恃生了長子,氣焰較高,可陸姨娘卻比較得寵,現在又懷了第二胎,更是不相讓,六弟的院子既沒女主人,自然沒人管,兩個妾室結黨營私吵翻天,沒一日安寧,要是在自己院子,那還真別養傷了,兩個女人每天告狀都讓人頭疼,華定疆想到這裡,命人把弟弟送到城郊別院。

  定月替家裡照顧生意,一兩個月不在家也是常有的事情,不會奇怪,只是,總得有個人去打點大小事才好。

  跟小劉氏商議後,便命人去翡翠齋請杜雨勝,讓她去別院。

  說照顧,也不過就是要有個看管的人,杜雨勝在家本來就很隱形,少了她也不會有人發現。

  何況她嫁入將軍府快兩年,除了行事比較奇怪,倒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上次聽小劉氏說起她怎麼威脅姨娘跟下人,他倒是很欣賞,讓她去別院照顧受傷的六弟,應該是最恰當的。

  杜雨勝欣然同意。

  城郊,碧玉別院。

  碧玉別院是藍氏的嫁妝之一,緊鄰著碧玉湖,就取了這名字。

  藍氏是書香門第,祖父更是東瑞國最好的詩人,於是這府邸自然蓋得十分精巧,曲橋,回廊,窗景,青竹林,六座小院,各取清靜。

  杜雨勝到達時,正是黃昏時分,來迎接她們的是個普通小廝。

  暖春一見便覺得十分不滿,「管事呢?」

  「回姑娘,小的也不知道,管事命小的在這邊等。」

  「這管事——」

  「暖春,算了。」杜雨勝也不是很介意,「先帶我去瞧瞧六爺吧。」

  「是,六奶奶這邊請。」

  雖然管事拿大,但那小廝對她倒是頗為尊敬,走了一會便到了碧玉別院的主院落,題字為星海閣。

  穿過垂花門,看到主房,門口兩個嬤嬤都是早先就知道消息,看到她很快的行禮,至於房中,另有一個中年媳婦跟個大丫頭看著。

  原本在繡花的中年媳婦見到她也是瞬間行禮,自稱彩娘,至於那俏麗大丫頭叫做香兒,動作則勉強許多。

  杜雨勝在床邊坐下,看看華定月,臉色如常,呼吸平穩,也還好嘛。

  「大夫還在莊子上吧,請過來,我有話問他。」

  「大夫交代的話我都記得。」香兒往前站了一步,「這兩日都是我在照顧六爺,六奶奶想問什麼?」

  「你是家生子,還是買進的丫頭?」

  「我爹是莊子上的管事。」

  原來是這樣,爹不把她這六奶奶放在眼底,女兒自然有樣學樣。

  杜雨勝一笑,「我想問,是不是什麼話我都得說上兩次才有人聽?」

  香兒臉一紅,不敢再說什麼。

  大夫很快過來。

  杜雨勝一一詢問,巨細靡遺,問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結論就是,筋骨沒問題,但全身皮肉痛,等外傷養好便行。

  這兩日一天六碗藥都能喝得完,睡時多,可搖一搖還是會醒。

  杜雨勝點點頭,涼夏很快拿出一錠小元寶,「大夫辛苦。」

  大將軍府的管事早跟那大夫說好,在六爺傷愈之前,他都住在碧玉別院,每日診一次,也早就先給了十兩銀子,六奶奶駕到,來這裡解說病情本來是分內之事,可沒想到居然又有意外之財,態度更是恭敬,「謝六奶奶。」

  「香兒,送大夫出去,暖春,我們的東西差不多都拿進來了,我就住西廂,你跟涼夏還是睡我的耳房,趁著天還亮,把房間布置起來,出去時把門關上,別讓人站門口。」

  房間一下安靜下來,彩娘十分局促——大家都知道主人家的事不好嚼舌根,但哪裡又忍得住呢,六爺的婚事可是京城中最轟轟烈烈的八卦之一了。

  前天六爺突然由大將軍府侍衛送進來,說是要養傷,今天便有急信來,說六奶奶晚點會到。

  都說六奶奶不受待見也不受寵,姨娘都懷第二個了,她還是住在別院,衣服自己洗,三餐只有幾根鹹菜,日子都要過不下去,可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麼糟糕,一身富貴不說,皮膚跟氣色都極好,一賞就是一錠銀子,怎麼看都是過得很爽。

  見六奶奶要倒茶,彩娘手快一步,先倒了,接著雙手奉上,「六奶奶請。」

  「倒是很乖。」

  「奴、奴婢應該的。」

  「你在這碧玉別院多久了?說仔細點。」

  「奴婢打出生就在這裡,十六歲時管事上報夫人,把奴婢許給家生花匠,可丈夫前些年跟個寡婦好上,自己贖了賣身契,跟那寡婦遠走高飛,奴婢便跟著女兒繼續在莊子做事。」

  杜雨勝手指輕敲桌面,「所以你對碧玉別院很是了解了?」

  「是,畢竟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年,就算不刻意了解,也是了解了。」

  「莊子裡現在有多少人,怎麼發派?」

  「現在有十八個,因為主人家不常來,除了廚房,也沒有特別分誰是哪個院落,都是胡管事看情況發派。」彩娘十分恭謹的說。

  「也就是所有的人都聽胡管事一人的?」

  「是。」

  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就是這樣吧,主子久久不來,就把自己當主子了,大概又聽說她不受寵,居然指派了個小廝在門口等她,連女兒都對她的發話視若無睹。

  「六奶奶。」外頭一個怯怯的聲音喚,「六爺該喝藥了。」

  「進來吧。」

  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端著藥盤進來。

  杜雨勝對華定月並沒有感情,也不想做這種服務,可現在四只眼睛盯著她,她總不能雙手一攤說「你們餵」,只好輕拍華定月,「夫君,夫君。」

  華定月還挺好叫,一下睜開眼睛。

  「喝藥了。」

  華定月皺皺眉,做了個手勢,杜雨勝猜他想坐起來,連忙把他扶起,又把枕頭塞在背後,讓他靠著舒服點。

  大少爺還算合作,一碗藥慢慢喝完。

  喝完後揮揮手,彩娘跟小丫頭收下藥盤出去,還順便把門關上。

  夫妻面對面,不知道為什麼,杜雨勝總覺得華定月看她的樣子怪怪的,並不是猥褻的那種怪怪,而是一種……以前天才從馬上跌下的人來說,眼神也太亮了,久別重逢也不用這麼激動吧,那種看到肥肉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真是沒道理,有個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看過這樣的眼神,但那個人……不可能的,應該是自己多心——華定月在跟她成親前,可是無數閨閣小姐的夢中情人,小姐們拚死參加各種婚宴,也不過就是想遠遠看他一眼,電眼是帥哥的基本配備之一,身為京城金龜婿的榜首,雙眼自然是閃閃發光的。

  最現實的就是,成親兩年,但這也只是他們夫妻第四次見面,杜雨勝對華定月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跟眼神,完全沒印象——應該多心了,有人就是天生桃花眼。

  杜雨勝笑笑,「是大伯讓我過來的,如果夫君想蘇姨娘或者江姨娘過來,我明日便派車去接。」

  「不用。」

  實在太不熟了,不熟到杜雨勝都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他才剛睡醒,總不能再要他躺下去睡,何況,他臉上就寫著「我們聊一聊」。

  少爺心,海底針。

  她今天一路馬車勞頓,已經累得骨頭快散了,只想回房間泡泡澡,讓暖春跟涼夏給她按摩按摩,養精蓄銳,明天好修理那群皮癢的下人,可有人精神好,她也只得精神好了,都說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今天她的身分既然是六奶奶,好歹把戲作足,才算有職業道德。

  於是她在床邊坐了下來,「夫君跌下馬之事,大伯擔憂公婆年歲大了,所以瞞著沒說,原想讓江姨娘過來,又怕江姨娘出發前去跟蘇姨娘還有陸姨娘叫板,陸姨娘現在有身孕,不好讓她知道太多,於是便都瞞著了,都說臨時有事情去了西磷,夫君過幾日若好些,便寫封信回家,讓公婆安心。」

  華定月點點頭,「我另外有件事情想問你。」

  「夫君請說。」

  「你把杜家的事情跟我說一說。」

  杜雨勝一時以為自己聽錯,「杜家?」

  華定月腦子撞破了?怎麼突然對杜家有興趣?

  「我前些天才知道江南飯館是你名下的產業,有點好奇,杜家是怎麼養出你這樣的女兒,不過我們也不住一起,趁著現在有時間,問上一問。」

  喔,原來如此啊。

  「杜家做的一直是邊界生意,把東瑞國的東西賣到西磷國,把西磷國的東西賣到北虞國,進出南蠻更是家常便飯,物以稀為貴,買地離產地遠了,價格能翻上數十倍。太爺那一代,兄弟聯手走了幾趟險貨,發了財,才開始買宅子,開店鋪,不過夫君也知道,錢多了,女人就多了,女人多了,孩子就多了,到我爹時,關係跟嫡支只能勉強算得上親族,連稱呼都免了,要不是爹爹還有幾分本事,根本無法在本家謀得差事。」

  「你爹的本事自然是好的。」不然怎麼能在一個多時辰內就敲定貢禮單,還讓皇上龍心大悅,下旨嘉獎,導致自己父親也酒後發瘋,亂許姻緣,「後來呢?」

  後來——

  杜雨勝覺得,華定月那一跌還真跌對了。

  雖然只見過三次,但他都是給她一種很沒教養的感覺,眼神,表情,都很欠揍,就連納妾時她露了那手漂亮的治妾絕招,他都只跟她說了四個字——「多謝夫人」,然後配上不太情願的表情,可現在,他給她的感覺總算比較符合他的貴公子身分。

  他如果想了解她,她當然也是很樂於讓他了解的,畢竟,她還想留在華家久一點。

  在華定月等待的眼神中,杜雨勝繼續說故事。

  「哥哥十八歲時,跟幾個族兄走險貨,前幾次賺了不少錢,最後一次卻沒回來,爹爹去本家求他們幫忙打聽,他們卻不肯,娘受不了這個打擊,身體便不大好,隔年大老爺過世,我們一家被新老爺趕出來,還誣陷我們偷了錢,日日來我們住的地方吵鬧,這樣一折騰,娘沒多久就走了。」

  「杜家的新老爺沒本事,才兩年,水路丟了一大半,想讓我爹回去幫他,爹爹又怎麼肯,杜家便派人來鬧,想逼我們父女回去,爹爹那幾年為了想找哥哥,心力交瘁,又聽說新老爺想把我嫁給知府為妾,更被氣得一病不起,臨走前跟我講了婚約之事,我這才上京。」

  華定月點點頭,「父兄皆已經不在,你便只能任由杜家嫡支拿捏,你是怕他們找到,把你胡亂嫁人?」

  「是。」

  東瑞國民風雖然開放,但禮教卻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條例。

  無父無母的姑娘,宗親必須代為張羅婚事,讓其順利出嫁,這原本是為了照顧孤女,但落在杜雨勝身上,她很肯定過程不會有任何人情味,前有她爹的寧死不屈,後有她的舉家逃亡,一旦宗親拿著族譜上門,替她張羅的不會是福利,而是懲罰,發落個窮稼漢,或者嫁給一個阿達。

  她有本事自然可以整個天下流竄,每半年搬一次家,杜家自然找她不到,但她不想,她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麼要逃?她應該有個安穩歲月,拿到婚書時,她便已經都想好了,她得嫁入華家,一來,可以徹底斷絕她跟杜家的關係,二來,華六奶奶的身分要做什麼生意都很容易。

  做生意,最怕官府打秋風,怕流氓鬧事,但大將軍府的身分擺出來,可沒哪個不長眼的官員敢來白吃兼討銀,至於流氓跟小混混就更不用擔心了,官衙既然知道江南飯館是誰開的,自然會列入加緊守衛圈,剛開時,還有被鬧過一兩次,都是隔天就抓到人,後來,就再沒人來鬧事了。

  她的飯館生意很好,日進斗金,險貨她是不敢想了,但想再開胭脂香粉店,京城富庶,女子十分捨得打扮。

  東瑞國律,女子成親三年無所出,可休妻,被休女子可選擇回娘家,亦可選擇自立門戶。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被休,但也不怕。

  即便是棄婦,也是分很多種的,待被休之時,她也才十九歲,身家萬兩,她有什麼好怕。

  到時候她就買間大宅,再招個俊俏面首來伺候她,生幾個孩子,早上數銀錢,下午陪孩子,多開心,哈——只是這些當然不能說,因為太不象話了,在她完全自由之前,裝乖是唯一政策。

  離被掃地出門還有一年,她還想多開幾間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20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1:27 AM 編輯

第三章

  隔天,胡管事總算姍姍來遲,帶著碧玉別院所有的下人在院子裡請安,直說自己昨天很忙,所以沒去門口迎接,請六奶奶恕罪,話說得四平八穩,但表情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種裝模作樣的奴僕杜雨勝也看得多了,在杜家時,嫡房小姐的丫頭都還能對她大小聲呢,丫頭仗的當然是嫡小姐的勢,只是不知道這胡管事到底又是仗了誰的勢。

  「樵夫對柴火的數量糾纏不休,等算清了早已經天黑,怕擾了六奶奶休息,所以沒去拜見。」

  「既然柴火之事如此困難,忙到連主人家到來都不去門口迎接,別院的事情也就別管了,以後就在柴房數柴劈柴吧。彩娘,待會去跟胡管事拿了帳簿跟鑰匙,以後,你就是碧玉別院的管事,什麼該做的事情你看著發派便行。」

  短短幾句話,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怎麼可以這樣?」香兒大叫,「我爹都說了是忙才沒去的,六奶奶卻是開口就換人,好不講理。」

  「就是啊。」一個四十幾歲的婦人跟著說,「六奶奶剛來就要換人,這可不大好吧。」

  另一個一臉雀斑的漢子跟著點頭,「胡管事也是忙,失禮也不是故意,就請六奶奶大人有大量,饒了這回。」

  胡管事見有人給自己講話,登時小得意起來,「六奶奶,您可別以為管家容易,這院子裡大事小事,這帳本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到時候帳目出了錯,您可不好交代,弄得不好,大奶奶還以為六奶奶摸了過手銀錢,那就不好了。」

  涼夏噗嗤一笑,「這就不勞胡先生費心了,我家小姐是杜家商號的姑娘,從小玩算盤長大的,算的可是商船海港那十幾萬兩的貨物跟珠寶,就連邊界商棧有時忙不過來,都還找我家小姐去幫手,別院這一小撮人的飲食用度,不用我家小姐,我來算就行,胡先生別想仗著識字跟會撥算盤就欺負人,區區一個管事也想給主子下馬威,真是說你都懶。」

  「就是。」暖春接口,「看來,碧玉別院的日子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有人都忘了自己是下人,想擺譜,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我家小姐既然說了把鑰匙跟帳簿交出來,那便請交出來吧。」

  胡管事臉一陣青,一陣白,手捏得死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跟順娘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他的姪女順娘在六爺的院子當二等丫頭,服侍的是最近又有孕的陸姨娘,雖然知道不好講主人家的事情,但誰又能忍住不八卦,順娘偶爾回家難免也會說上幾句。

  六奶奶在翡翠齋,府裡沒幾個人見過,就連陸姨娘也只在抬妾那日見過一次,後來都沒再出現,至於院子的事情,都是六爺的奶娘在幫忙打理。

  胡管事便起了輕視之心,身為六奶奶,卻連自己院子的事情都管不了,還被丈夫驅逐到別院,六奶奶當成這樣,也是夠窩囊了。

  心裡既然如此想,昨天知道六奶奶要來,便誠心要給她難看——一來,是他自己日子過得舒服,在碧玉別院當老大慣了,他可不想伺候別人,再者,自家丫頭對六爺一見鐘情,聽說蘇姨娘跟陸姨娘都是丫頭抬上去的,若香兒也能入六爺的眼,那以後日子可就好過了。

  如此一想,便想嚇嚇六奶奶,最好她在碧玉別院自己找個院子住進去,跟在將軍府一樣隱形,六爺要養傷一個多月,香兒日夜伺候,肯定能搞出什麼來,可沒想到香兒沒搞出什麼來,他自己先搞出事情。

  就這樣被收權了?他不想啊,在碧玉別院當管事真的很爽,主人家一年才來一兩次,他便彎腰屈膝那幾天,其餘的日子他根本就是莊主,指揮著十幾個奴僕,還自己住進了好的院落……

  「從今天開始,管事就是彩娘,所有人都聽她發派,胡先生是二奶奶的遠親,並非奴僕,所以沒有贖身問題,待會東西收一收便請出府吧。」杜雨勝說到這裡,發現大家神情都恭敬了許多,微微一笑,「對了,剛才幫胡先生說話的三個人,這個月開始,月錢通通減半。」

  三人一聽,都傻了,「六奶奶……我、我們……」

  涼夏打斷,「我們什麼?連主人家是誰都分不清楚,還想領工錢?是不是太天真啦?你們出去問問,有誰家肯養不聽話的奴僕?」

  三人一聽,都蔫了——三人平常靠著拍胡管事馬屁,在工作上得到很多方便,可沒想到這回卻捅了大樓子,月錢減半。

  暖春接口,「不過呢,我們小姐也不是那樣不講人情,只要你們好好工作,記得主人家是誰,要調回月錢不是不可能的,畢竟,賞罰分明,才是道理。」

  原本快死的三個人,聽到這番話,眼睛又透露出生機。

  杜雨勝很滿意的發現,大家的態度都變好了。

  在涼夏的鞭子跟暖春的糖果之後,她要下定論了,「我的規矩不多,就只有一項︰聽話,聽話的有賞,不聽話的有罰,要賞還是要罰,自己拿捏吧。胡先生,你把帳本跟鑰匙交上來,餘帳若是沒有問題,就可回去收拾東西。」

  胡管事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但又拉不下臉來相求。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杜雨勝交代完,正想轉身,卻見到胡香兒往前一步。

  「六奶奶,爹爹失禮,六奶奶要拿回管事之權,我無話可說,但我並沒有犯錯,想繼續留在碧玉別院服侍。」

  杜雨勝想也不想,「不行。」

  「六奶奶……」

  她早就聽順娘說了,六爺房中的陸姨娘、蘇姨娘都是丫頭抬上去的,當時她便覺得非常羨慕,又恨自己是在別院,爺們都不常來,便纏著要爹爹去求,讓她能到大將軍府上服侍,憑她的姿色,只要能親近六爺,好日子就不遠了,兩個丫頭都行,沒道理她不行,何況她身分更好,並不是奴僕,是華二奶奶江氏母系那邊的親戚,爺爺還是個秀才,說起來也能算書香門第。

  可沒想到爹爹回來卻是道沒辦法,說大將軍府第,近身丫頭如果不是家生子,便是從小賣身府裡的,都是看著長大的才行,至於能在院子裡自由進出的嬤嬤跟管事,都是賣身奴僕,賣身契掐在手裡,才不用怕下人搞鬼。

  她在碧玉別院,是因為父親在此謀事,所以便跟著在此,但要入大將軍府可不是那樣容易,二奶奶說了,若要進來也行,便是得簽上賣身契,從此以後變成大將軍府的僕,只是一旦賣身,要打要罵可是由著主人,也別以為可以挑主人,夫人把你發落到哪裡便是哪裡。

  胡香兒一聽,便知道無望,本來也打消念頭,可沒想到六爺會來別院養傷,六爺長得真好看,對她態度也很不錯,不過餵過兩次藥,胡香兒便已經芳心暗許,正想著要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讓六爺對自己上心,將來要成為六爺房中的胡姨娘,給六爺生兒育女,可沒想到隔兩天居然就要搬離,美夢一下破碎,只覺得一片黑暗。

  看爹爹的樣子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求饒,眼見六奶奶就要進屋,她連忙開口,六奶奶竟一下便回絕。

  「六奶奶,我會聽話的,每天早起晚睡,您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絕對不會跟您頂嘴。」

  「還是不行。」

  「六奶奶。」胡香兒心想,話都已經說到這分上了,居然還是不行,一咬牙,心想,求你不行,那我就逼你答應,念頭轉好了,立刻低聲下氣,一臉委屈的跪下,「香兒……也不過就是讓六爺待見了些,還請六奶奶大度容人。」

  杜雨勝笑了出來,這丫頭還真能惹事。

  雖然人少,但還是聽到了「喔」的聲音,好幾人臉上同時出現了「香兒被看上了,難怪六奶奶非得趕他們父女走」的表情。

  「我也不過就是讓六爺待見了些,還請六奶奶大度容人」,以為有外人在,她為了面子所以不會計較嗎?

  面子算什麼?被以為是小器女子又怎麼樣?她才不在乎——她本人是不在乎,但華家的面子還是要顧一下。

  「胡姑娘這麼說就不對了,只要夫君喜歡的女子我一向很待見,譬如說,蘇姨娘,陸姨娘,一有身孕,我二話不說就抬妾,又譬如說江姨娘,原本是二奶奶的姪女兒,來將軍府賞桃花,卻跟夫君彼此有意,我也是二話不說,立刻把人迎進門,江姨娘是正經人家的嫡女,卻來我院子當了妾室,對著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得敬茶喊聲姊姊,我這主母也是心疼,喝完茶,賞給她的紅包可是加倍的大。」

  下人臉上又出現了「對喔,六爺房中都已經有三個姨娘了,六奶奶又怎麼會是小器之人,果然是大將軍府的正室夫人,氣量非凡」的表情。

  「說白了吧,胡姑娘現在身分未明,已經想陷害我,我怎麼能把這樣的人放在自己身邊,明知是白眼狼還留著養,萬一哪天被你咬了,連我都不會同情我自己。」杜雨勝頓了頓,「涼夏,你幫我送送胡先生父女。」

  「是,小姐。」涼夏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讓所有人聽到,「婢子一定親眼看胡先生父女出府。」

  「夫君今日覺得如何?腿傷熱疼可消了些?」

  「今日好多了,倒是躺久了,頭有點痛。」

  「嬤嬤,幫我把夫君扶起來。」

  聽到呼喚,那嬤嬤馬上過來——早上她當然也在院子裡,親眼看到六奶奶發落了胡管事,一面偷偷高興,畢竟胡管事作威作福,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一方面也覺得好險,自己昨天應對有禮,六奶奶說了,以後她還是在這房中幫手,若是六爺睡了,要像昨天那樣繡繡花,畫畫花樣子也都行。

  六爺起來後,對她揮了揮手,老人家便是知趣的退下了,心裡又默默想,到底哪個缺心眼的說六奶奶不受待見,六爺對她的樣子,跟六奶奶早上發話的態度,都不像個受冷落的媳婦。

  她走到門口,細心把門關上。

  華定月笑說,「夫人早上倒是挺威風。」

  杜雨勝一怔,有點不好意思。

  她實在太想揍胡管事了,一時沒忍住,聲音就大了,直到此時,堪堪才想起,華定月最討厭人家大嗓門,尤其是女人。

  對他來說,女人就應該輕聲細語,這才叫儀態,蘇姨娘跟江姨娘都是天生軟音,像她那樣拉著嗓子,又是威脅,又是恐嚇,他內心肯定是很圈叉了。

  夫君是天,還是解釋一下好了,畢竟她還要當一年的華家媳婦,可以的話當然不想讓頂頭上司惱怒,「別院的管事太拿大了,這種人,別說要他盡力了,就算交代件小事恐怕都想搗亂,我想著夫君還要在這養傷,如果不先立起規矩,以後人人有理由,恐怕不好,便將他辭退,晚點我會寫信跟大伯大嫂交代。」

  「夫人言之有理,下人托大,的確需要教訓。」

  「胡香兒說,夫君對她有意,這丫頭有些心機,妾身怕是應付不來,但若夫君喜歡,我便派人留下,把她送往大將軍府,讓蘇姨娘先教教規矩。」

  華定月突然閃過一絲尷尬,「不,不用了。」

  杜雨勝想笑,矮由,都三個姨娘了,連去賞個桃花都能拐回一個,現在害羞什麼啊。

  幸好她聰明,早早搬去翡翠齋,要不然一個院子三個老婆,一個生了兒子,一個懷著第二胎,一個剛入門正新歡,不吵死她了,也虧得華定月,湘娘說,蘇陸本來就在爭,現在多了個江姨娘,兩個家生子突然又連成一氣,畢竟江姨娘最是貌美,家世又好,於是乎,桑落院沒一日安寧。

  三個女人天天在告狀,「為什麼她有那個」,「為什麼我只有這個」,「江姨娘又沒懷孕,怎能跟廚房點菜,真沒規矩」,「我家小姐可是七品文官的嫡女,你們怎敢跟我們小姐比」,「唉呦,笑死了,還小姐呢,想當小姐回家裡去,這裡只有姨娘,誰管你的出身」,「嫡姑娘又如何,不過就是個不下蛋的丫頭」,「你言語怎能如此粗俗」,「七品文官的女兒還真了不起,連丫頭都可以指著姨娘罵,我倒是要問問到底誰粗魯」……如此,每天什麼都能吵,丫頭婆子自然護著自己的主人,每天都是二十一人的戰爭。

  杜雨勝默默腦補了一句,胡香兒如果收房時的盛況,應該也很可怕,只是不知道她會跟誰連成一氣就是了,所以一夫一妻才是正道,一個院子那麼多女人,不吵才奇怪。

  也幸好她對華定月並無夫妻之情,要不然光是要替他張羅納妾,光想就辛酸。

  「夫人在想什麼?都出神了。」

  「便是在想碧玉別院的事情。」杜雨勝笑笑,「我嫁入華家,並未真的掌權,也不知道華家是怎麼管下人的,便照了杜家的規矩,杜家是商戶,自然以利為先,沒那麼多人情道義,不聽話就是趕出府,我剛在想,自己早上會不會一時衝動了,胡管事怎麼說畢竟也是二嫂的親戚。」

  「不要緊,既然發落了,那樣便好。」

  「吵著夫君了,我下次會注意的。」

  華定月那麼怕吵的人,早上在她的嗓門中醒來,內心肯定不爽,只能趕緊跟他保證妾身已經在反省,不會有下次——應該也不用下次了,她今天一出手就是趕人外加扣薪水,她可不信哪個傻子還敢撞過來。

  「不妨,本來就醒著。」

  唉,奇怪了,華定月看起來倒是真的不在乎。

  杜雨勝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根據,畢竟兩人不熟,但她就是覺得,華定月真的不太一樣。

  眼神,態度,語氣……

  算了,不想研究。

  不知道該說是大夫醫術高明,還是華定月體質不錯,也才不到七八天,他已經可以下床自己走來走去了。

  走遠不行,可是在院子裡兜一兜,卻是沒問題的。

  這下可苦了杜雨勝——他躺在床上時,她只要按三餐去看一看,待個一盞茶時分,便可以說「不打擾夫君休息」迅速撤退,每隔一天聽張進跟湘娘報告一次江南飯館的事情,順便討論一下胭脂香粉店要開在哪裡比較好,「華六奶奶」的頭銜她只能再用一年了,自然希望能收到最大效益。

  但現在她的夫君可以趴趴走了,人就在院子裡,她總不能說「不打擾夫君休息」吧,身為正妻,她一定得陪在身邊了。

  碧玉別院的設計充滿巧思,充滿詩意,現在又正值盛夏,繁花盛開,景色十分美,可惜她不愛大自然,對她來說,金銀的美才是最動人心魄、最無可取代的……要不要把江姨娘弄過來這裡呢……

  「夫人似乎很無聊啊。」

  「不是的,只是妾身並非官家小姐,也不曾受過名門教育,便是怕在言語上失禮,讓夫君不快。」

  華定月微微一笑,「我有這麼可怕?」

  杜雨勝心想,您不會忘了新婚之夜就跟俺拍桌叫板吧……「自然不是,說到底,是妾身出身不好。」

  「以後,別把出身這種事情掛在嘴上了。」

  杜雨勝傻眼,那當初那個說「憑你也配」的人是誰啊,最介意這問題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嘛,喝交杯酒時一臉看蟑螂的表情……嘖。

  「你的江南飯館可賺不少銀子了吧?」

  講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杜雨勝登時把剛剛的問題拋在腦後,「不敢在夫君面前獻醜。」

  誰不知道大將軍府的私人產業都是華六爺在打理,江南飯館再怎麼賺錢,也不過就是四間飯館,哪裡能跟世襲府第的百年基業相比呢,她數金元寶是一個一個數,而他則是一箱一箱數,她又不是腦子壞了,在他面前得意這個。

  「說吧,到底這一年賺了多少?」

  「六千多兩。」

  「銀子是存了,還是買地?」

  「存了。」

  「我看你也是個愛財的,怎麼不買鋪子或者買地買莊子,要生錢,那可是最穩的。」

  杜雨勝被他問得莫名其妙,但也能感覺得出來他沒惡意。

  她想,大概真的是悶了,想找話聊吧,反正也沒什麼好瞞,就老實跟他說,「我哥哥當年走險貨一去不回,爹爹跟娘一直記掛這件事情,到死前都還念著,那條路上有幾個寨子,越貨也擄人,哥哥自小擅算,若是被擄,或許可倚靠著一手精算本事活下來,或是被殺,盜匪也沒那樣好心替他埋屍,走險路,都是要有心理準備的,腰間都放有銅片,寫了自己的姓名出身,人身禁不起風吹雨打,但銅片可以,找到銅片便是找到屍身,只是那險路長達百里,直到西磷荒漠,不管要找活人還是死人,可沒那樣容易,我想托馬隊去找我哥哥,那存銀便是要留著給馬隊的。」

  「馬隊不會訛人嗎?」

  「倒是不會,一旦訛人,再也不會有人去請托,我在杜家時,偶爾也會聽到誰家請馬隊去找人,別的不說,嫡家三房的老爺以前曾經異想天開走過一趟,結果被擄了,後來也是太爺爺花錢請馬隊找回來的,反正只要能賺錢,什麼事情都有人做。」

  華定月點點頭,「這倒是。」

  「我答應了爹娘,一定要做到,其實現在想想,我倒有點感激本家的老爺當年不願出手幫忙,若是哥哥被擄,我們家沒幾千兩銀子,也借不到幾千兩銀子去贖人,恐怕要日夜焦慮,憂極傷身,若是被殺,我娘只怕當天就不想活,抱持著希望,總是好一點的。」

  華定月伸手摸摸她的頭,「難為你了。」

  杜雨勝呆住,這……

  如果說華定月打她的頭,她還比較能理解,畢竟,她這隻攔路虎突然冒出,害得他與相國千金婚事告吹,可他現在居然摸她的頭,摸!

  那句「難為你了」,老實說,還挺順耳的。

  真的是難為她了。

  自從爹爹過世後,她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容易的,那些都不是運氣,那是殫精竭慮的結果。

  真沒想到第一個知道她辛苦的人是他……

  「夫人有沒有想過,找到了該如何?」

  「若是活著,自然是接到京城,若是亡故,便與父母同葬。」

  「夫人若是不好受,只管哭出來,不用忍著。」華定月溫言道。

  杜雨勝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哭的。」

  哭又不能解決事情,哭什麼——通常人會說,哭出來好一點,哭出來有沒有好一點她不知道,但她能確定,講出來的確有好一點。

  看著華定月精致的面容,杜雨勝默默覺得有點替自己惋惜。

  她的夫君的確長得很好。

  碧玉別院建在山腰,又臨著碧玉湖,因此雖然是夏天,卻也不熱,院子裡有個藤架,種了葫蘆,這時綠葉纏繞,一個一個青翠的葫蘆垂下,在藤架下不但曬不到太陽,還能隱隱聞到葫蘆的瓜果清香。

  此時,兩人正在藤架下,喝著茶,吃著點心,夏風徐徐,華定月的髮絲被吹得有點亂,但意外的有種美感,不愧是京城金龜婿第一名,都病了這幾天,樣子還是好得很。

  如果她的夫君第一天講話時像今天這樣,她應該會喜歡上他,他們會生兒育女,她會很快的從一個完全的孤女,再次擁有家人。

  可惜卻不是,當然不是他的錯,講求門第的世家,突然一個身分不配的女子上門,手拿婚書,口口聲聲要告官,任誰都無法對這樣的妻子和顏悅色,所以啊,不怪他,是他們沒有夫妻緣分,而且說不好,其實是自己這邊比較不好——真可惜了,這麼好的婆家,這樣的丈夫,都不會是她的。

  至於他為何落馬後對她態度丕變,也沒什麼好值得深究,母親以前很嫌棄她,是她十二歲那年大病後才開始把她當女兒,這是杜雨勝第二次經歷這種同一人給予的差別對待,因此不算太意外。

  這個版本的華定月真的很不錯。

  如果一直是在碧玉別院,一直是這個他,杜雨勝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喜歡上他,可惜她很清楚,即便一直是這個他,等傷好了,他們就會回到大將軍府,她還是會住在翡翠齋,而他身邊有陸姨娘,蘇姨娘,江姨娘,長子華轔,長女華青青承歡膝下。

  她不是治不了那些姨娘——名門府第,即便再怎麼爭寵爭鬥,還不敢太離譜,尤其人與人的關係千絲萬縷,幾乎到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地步,主母要拍,還得考慮後果,可商人之家的後院就簡單多了,商人地位本低,好人家連把女兒嫁給商人當正妻都要考慮了,何況是妾室,那根本不用考慮。

  杜家的妾室們全部都是丫頭出身,主母治起來時,手段之凶殘,在杜雨勝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姨娘們都覺得主母威風,但她卻覺得主母很可悲。

  男人不管妻子長時間以來的相伴,把年輕的女子一個一個往院子塞,那些發作姨娘的主母,其實每一個都是帶著色衰愛馳的悲傷。

  所以她早就對自己發誓,當正妻是必然的,而且,她的夫君絕對不能有妾室,她寧願和離,也不能忍受自己在婚姻裡的功能就變成持家,因為她不是讀著三從四德長大的,她是讀著性別平權長大的。

  是的,她穿越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2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1:47 AM 編輯

第四章

  杜雨勝,二十八歲,剛剛升上四季飯店的餐飲部總監,好不容易呢……

  放眼四季飯店,二字頭的總監就只有她一個人,前途大好,錢途大好,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情。

  說來其實很悲劇,她是在跨年那天穿過來的。

  飯店逢年過節總是想辦法搞一些活動賺錢,其中最好賺的就是跨年跟聖誕,情人節套餐還得有戀人,可是單身也能跨年過聖誕——四季飯店能這麼想,別家飯店當然也會這樣想,結論就是,每到這種時候,就是兵家必爭,各展手段廝殺。

  身為餐飲總監,最重要的就是負責食物提供無虞,永遠有,而且不能讓客人嫌爛,畢竟一人收費兩千元,總不能讓來參加舞會的客人覺得吃不飽。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她照例駐守宴會廳,就在快十二點時,電話響了,打來的是總經理,杜雨勝連忙走到外面去接,講沒幾句便聽到一陣吵鬧,轉頭一看,有人喝醉了,她正想掛電話好去處理時,那喝醉的客人卻朝她撞過來,她已經累了好幾天,來不及反應,跌下樓梯。

  她對二十一世紀最後的印象就是天旋地轉,滾滾滾,痛痛痛,又滾滾滾,再痛痛痛,飯店的迎賓梯很長,她沒滾到盡頭就痛暈了。

  再醒來,就成了十二歲的丫頭,依然叫做杜雨勝。

  這個杜雨勝因為被嫡姑娘的大丫頭叫了「賤婢」而吵了起來,繼而打了起來,意外落水,那大丫頭也慌了,十二月天氣冷,水面都有一層薄霜,她不敢下水,趕緊去找人來救,人撈起來時臉色蒼白,髮已結冰,竟是沒了氣息,那嬤嬤又打又拍,又打又拍,女娃終於睜開眼,卻沒人知道,已經換了另一個人。

  天寒落水,她一整個冬天都在生病,昏時多,醒時少,半夢半醒時常常會聽到杜雨勝的母親在她耳邊說著她小時候的事情,就這樣,她勉強有了一些杜雨勝的記憶,至於不記得的,不管是誰都說算了,誰讓她大病了一場,能撿回一條命已經算運氣。

  杜雨勝剛開始當然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總覺得,再睡一覺就好了,可是當每一次睜眼都看到同樣的淺綠色紗帳,她漸漸也知道,這不是作夢,跟服侍的小丫頭要來銅鏡,看到的是自己十二歲時的面孔。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面容。

  剛開始,她病得很重,無法下床,嗓子也啞得無法說話,也算因禍得福,有很長的時間來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是真的,這不是夢,她穿越了,而且很明顯應該回不去,她從二十一世紀的杜總監變成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杜姑娘。

  杜雨勝一直告訴自己,雖然是最徹底的離鄉背井,但杜家家境不錯,光看她的臥室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待命就知道,好歹是中上程度,更何況一整個冬天都請得起大夫,拿得起藥,沒點身家恐怕辦不到,至於人口組成則單純,看來看去,只看到爹跟娘,沒有古裝劇中的姨娘或者異母兄弟,換言之,以這個年代的標準來說,她的生活環境算是相當好的,只是不管再怎麼知道,內心或多或少都還是會有點抗拒,嗯,或者說,十分抗拒。

  她總是想不懂,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四季那道漂亮的迎賓梯,她都不知道來來回回多少趟了,真是閉著眼睛都能走,也從不覺得那道梯子有多厲害,沒想到一滾還滾出了人生的新傳奇,如果她生性浪漫,可能還有點開心,但她內心是個漢子,漢子腳踏實地,不懂浪漫為何物,於是除了問號,只想嘆氣。

  唉,真的不能怪她不知足,她太滿意自己原本的生活,也太滿意自己生存的年代,卻掉到時空黑洞,整個打掉重練,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家人,陌生的規矩,得依附別人——她原本是一個可以靠自己的人,自己開車,自己出國,自己會修馬桶水龍頭,打死不掉半滴淚,她是四季飯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門總監。

  她不會煮飯,但她很懂經營之道,懂得客人心理,從她接手四季飯店的餐飲總監之後,業績每月成長,每位董事看到她都是笑咪咪,每一位,因為她的部門是純利最高的,而且每個月都在增高。

  對於一個五星級飯店來說,餐飲是美食的體驗,也是服務的體驗,缺一不可,她挖來各領域的大廚,把口味交給他們,自己負責提服務體驗,董事會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她今年的年終可是有八個月呢,她都排好假要在三月去夏威夷待半個月了,離婚離得身心俱疲,她需要放空一段時間,可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不只是放空,她是穿越時空。

  雖然有點荒謬,但當她接受事實之後,第一個想法居然是「便宜田彥彬那混蛋了」。

  田彥彬是她進入四季後認識的,她剛畢業,他已經有一年經驗,兩人做的都是櫃台工作,共執大夜班,深夜怪客特別多,各種要求,各種盧,把服務無限上綱,她當初選擇執大夜,只是因為薪水多,而且很單純以為,晚上大家都在睡啦,會有什麼事情呢?

  是,晚上大部分的客人是在睡沒錯,相形之下,還不睡的狀況就更棘手,例如︰半夜在飯店裸奔,還故意跑給你追,或者一通內線下來,問,有沒有人找我,跟他說沒有,還不信,得盧上十幾分鐘才肯掛電話,或者夜間菜單上明明只寫了三明治,硬要點牛肉披薩,還一直問為什麼白天提供,晚上不提供,杜雨勝真的很想說,因為白天廚師在,晚上廚師不在,但又不能這樣直接,只能安撫客人,然後推薦說,我們的三明治真的很讚啦。

  客人百百款,深夜問題多,菜鳥杜雨勝常常手足無措,她才剛入行,還拿捏不準服務與控制之間的平衡,怕得罪客人,但也不願讓客人得寸進尺,田彥彬個性大方,從不跟她計較多跑幾趟客房,多接幾次電話,甚至對工作經驗也毫不吝嗇傾囊相授,她跟他在一起,真的獲益良多,職場就是小戰場,同學也有不少人進入這一行,都被老鳥欺負得很狠,什麼都不肯講,什麼都要藏,以看菜鳥不知所措為樂,但田彥彬卻是個溫柔的人,從不為難她,也全力幫助她快點進入狀況,有他在,總讓她覺得安心而放心,放著放著,便放出感情,那是杜雨勝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生。

  田彥彬在單身同事中很受歡迎,文質彬彬不說,工作能力也很受到肯定,不管上司交代了多離奇的任務,他都能使命必達,是熱門升職人選,至於私底下,是戶外型的,會去參加橫渡日月潭活動的那種,臉書上也放著他幾次馬拉松的照片,說起他,女生的結論就是超有潛力,值得下手。

  因為偶爾偶爾就會聽到有人告白失敗,杜雨勝自然是不敢多想,只覺得還要一起上班呢,萬一失敗多尷尬,而且自己也只不過佔了一點點外貌的優勢,田彥彬稱讚過她的長相可愛,但也說過她的脾氣不可愛,拗得跟未開化一樣——那有什麼辦法,她被爸媽嫌棄著長大,個性實在可愛不起來啊。

  所以當田彥彬跟她告白的時候,她很意外,傻傻問他,「你喜歡我哪裡?」

  他說,喜歡她發蠻的樣子。

  戀愛兩年後,田彥彬跟她求婚,她點頭,找了一天兩人都放假,便去登記了,倒不是因為有個性,而是剛好兩人都正在轉換部門,很多東西要適應,於是都同意儀式簡單就好,等職位穩定再補辦婚禮。

  剛開始其實很好,田彥彬真的是個好人,從不計較她個性不夠柔軟的那面,兩人會一起作夢,幻想將來自己蓋民宿之類的問題,風格,地點,招待方式,很多可以談,有共同夢想的夫妻真的太好了,只是,後來就不怎麼好了。

  田彥彬開始跟老朋友糾纏不清。

  老朋友叫做徐玉娜,是田彥彬寄養家庭裡的女兒。

  徐玉娜來飯店應徵房務員,田彥彬又是房務部的,跟丈夫離婚的青梅竹馬淚眼汪汪的表示,一個女人養孩子很辛苦,他說,在徐家住了十年,徐家父母對他視如己出,他十六歲時徐家移民,他沒跟去,是這樣拉遠了距離。

  徐玉娜說,他們去加拿大的第三年,有親戚遊說他們投資,父母謹慎,沒答應,可一年多下來,身邊有幾個親友都因為投資賺錢,報酬率非常好,父母才興起這念頭,那親戚說投資得看時機,時機過了,他現在要開店,問父母要不要成為合伙人。

  剛開始一切都很好,每個月都賺錢,還開了分店,可就一次家族旅遊回來,兩間店莫名其妙空了,結果就是父母變成詐欺犯,後來才知道,那親戚早把自己的名字去掉,公司負責人跟執行長掛的是父母的名字,接著在外面大肆招募加盟,收了幾百萬美金的加盟金,就這樣跑了,父母因而坐牢。

  徐玉娜遭受這個變故,於是當身邊有個人對她好的時候,她很理所當然覺得這是避風港,沒想到遇人不淑,撐了三年多,離婚收場,她高中沒畢業,多倫多不好找工作,於是帶著孩子回來,會到四季應徵,也是因為朋友介紹,身為好人好事代表的田彥彬,當然就是基於人情道義給了她比較彈性的時段,到這邊,杜雨勝都可以接受,可她不能接受後來的事情——無止境的「基於人情道義」。

  女人不舒服,載她去看病,女人的孩子在學校跟同學不和,想轉學,居然是由他來想辦法,難得兩人休假要一起看電影,女人來電說,家裡的燈泡壞了,孩子沒辦法讀書。

  杜雨勝已經忍了很久,終於爆發,聽到頓時就拍桌了,搶過電話說,「燈泡壞了找水電。」

  她以為燈泡事件應該到這邊結束,可沒想到徐玉娜真的很厲害,寧願撐著也不請人,理由居然是︰現在請水電很貴,後來田彥彬還是去給她換了。

  杜雨勝覺得自己應該基於人情道義宰了田彥彬才對。

  她忍住殺人的衝動,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只要你再私底下幫她做任何事情,就離婚。

  田彥彬一直跟她說,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她只是兄妹之情,覺得她落到這樣也很可憐,畢竟是從小認識,想盡可能的幫幫她——就算他是單純的想幫幫她,但是,徐玉娜一定不是這麼想啊。

  從小的青梅竹馬,他個性上的弱點徐玉娜也很懂,楚楚可憐對他永遠有用,然後杜雨勝偏偏就學不會楚楚可憐,讓她決定離婚是因為田彥彬又去幫徐玉娜修馬桶。

  對,她真沒想到婚姻會敗在一個馬桶上。

  田彥彬不肯離婚,她懶得跟他吵,直接就搬出來,直到她開始走法律程序,他才知道她不是鬧脾氣,是真的很火大。

  他保證絕對不會再跟徐玉娜私下接觸,希望她相信他。

  杜雨勝真想掐死他,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比不上一個馬桶重要,她要相信什麼,她從頭到尾的憤怒都是真的,他為什麼會以為她是在鬧脾氣?

  離婚開始走法律程序後,杜雨勝對田彥彬采取全面的無視,電話刪除,LINE封鎖,在飯店看到假裝沒看到,他送來的禮物全部快遞寄回,他終於同意簽字,條件是兩人恢復普通朋友關係。

  杜雨勝同意,反正先簽字再說。

  荒謬的是,離婚後,田彥彬還真的開始跟徐玉娜保持距離,聽說徐玉娜攻勢頻頻,整個房務部的都知道有人在倒追房務總監,杜雨勝聞言,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該保持距離的時候隨傳隨到,不用保持距離的時候才開始潔身自好,這哪招?

  簽字後一個多星期,徐玉娜不知道哪弄來她的電話,說想跟她談一談,杜雨勝說了「我沒空」,啪的就掛了電話,過兩天,徐玉娜趁著非值勤時間直接到了餐飲部,四季的下午茶很有名,杜雨勝每天都會親自視察,那女人居然到餐廳來堵她。

  杜雨勝再不甘願,也只好按了田彥彬的號碼。

  田彥彬接到她的電話,聲音很是高興,但杜雨勝看到那女人站在門口的樣子,真的超不爽,「那個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的青梅竹馬前兩天想找我談一談,被我掛電話之後,現在在我的午茶餐廳外面,我有種感覺,我只要一走出去,她會馬上跟我說,不準我再纏著你,要我小心一點。」

  「雨勝……」

  「你現在搭花廳那個電梯下來,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接到田彥彬的電話後,她立刻走了出去,徐玉娜的表現果然跟她猜得一模一樣,不但趾高氣揚的威脅她,還暗示田彥彬昨天在她家過夜,對她戀戀不捨,兩人身體十分契合,渾然不知道田彥彬正站在後面,一臉錯愕。

  「你在胡說什麼?!」

  徐玉娜聽到聲音,臉都變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杜雨勝雙手一攤,「田總監,快點把這位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的朋友帶走,不要亂到我的黃金業績時段。」

  男人真的很奇怪,他會相信別人說的「我對你沒有其他意思」,但卻不會相信自己女人說的「她就是對你有意思」。

  三年婚姻就這樣玩完。

  她是十一月底簽的字,原本以為可以展開新人生,可沒想到才一個月,她就願望成真了——是新人生沒錯,但不是她想的那種。

  穿越,怎麼想都還是想哭,唉。

  不管怎麼掙扎,事實都不會再改變。

  知道事情已經成為定局,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自己活得像這個杜雨勝。

  東瑞國民風開放,加上杜家又是商號,因此對女子要求並沒那樣多,可以上街,可以踏青,跟異性在公開場合說上幾句話也沒關係,可即便如此,對於一個從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來說,還是非常綁手綁腳,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習慣這裡的一切——例如,在避暑別院中,梳著婦人髮式,跟已經結婚兩年,卻沒見過幾次面的丈夫喝茶閒談。

  丈夫的外型個性都不錯,只是她既然連一個徐玉娜都無法容忍,當然更不能容忍蘇姨娘,陸姨娘,江姨娘,因此就算華定月條件不錯,他們也不會是一輩子的夫妻,他不休妻,她也會提和離。

  唉。

  「小姐今天怎麼了,一直嘆氣?」

  即便是心腹丫頭,杜雨勝也不能說自己在嘆什麼氣,「過來給我捏捏肩膀。」

  命令一下,涼夏立刻乖巧的站在她身後捏了起來。

  「夫人若是心裡有事,不妨說出來。」

  杜雨勝看了華定月一眼,心想,怎麼能說啊——都是他啦,沒事摸她頭幹麼,以前田彥彬也很愛摸她頭,一定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回憶如跑馬燈,刷刷刷的不斷想起來,吼。

  華定月身體好些後,生活也跟著多采多姿起來——從他開始可以自己走路後,大概每天都會有人來訪。

  正常來說,得找幾個美貌大丫頭來招呼,但由於第一批客人來得突然,杜雨勝便打發涼夏跟暖春去,客人走後,涼夏來打小報告,說,姑爺在問生意上的事情呢,好像預備買海船。

  哇,海船,大手筆。

  後來又想,現在不是哇的時候,她寫信回將軍府,告知碧玉別院的情況,請小劉氏把家裡的招呼丫頭送幾個過來,還需要兩個琴娘。

  如果是她杜雨勝要,小劉氏當然不會甩她,但她信上寫得很清楚,「夫君有客」,意思是,不是我要用的,是你六叔要用的。

  小劉氏隔天就把人送來了,四個漂亮的大丫頭,還有兩個一十幾歲的琴娘,衣服,燻香,自己都準備好了,杜雨勝很滿意,便讓她們住在院子後頭,頗巧,當天下午華定月又有客,立刻派上用場。

  涼夏道,「小姐讓那些丫頭去招待客人,那我們就不知道姑爺在幹麼了。」

  杜雨勝噗的一笑,「我們幹麼知道他在幹麼,我嫁進華家,不過是為了有個身分好做生意,又不是跟他有仇,想找什麼證據。」

  「可是小姐,那些丫頭您又不是沒見過。」

  杜雨勝放下筆,笑道,「你這丫頭在想什麼?」

  涼夏跟暖春是她自己挑選,調教上來的,很忠心,也很貼心,只是有時候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彩娘說,那幾個丫頭很討好,頻頻獻殷勤。」

  「就是要她們獻殷勤才特地找來的啊,我可不想你們兩個去那邊給陌生男人倒酒、掮扇子。」

  「婢子知道小姐愛惜下人,可那幾個丫頭一直討好六爺呢。」

  「那有什麼關係。」杜雨勝拿起筆,繼續未完的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六爺的關係,假夫妻而已,等到了明年,即便他不休我,婆婆也會休我。」

  「小姐。」涼夏真著急了。

  若是以前,她自然也覺得姑爺那種人不能托付終身,新婚之夜就跟小姐拍桌,兩年娶三房姨娘,可這次受傷她卻覺得姑爺好像換了一個人,三餐都跟小姐吃,兩人總是有說有笑,有商有量。

  她跟暖春想,大概是因為有機會接近,終於發現小姐的好處,真心喜歡上小姐了。

  雖然蘇姨娘已經有個兒子,但也不要緊,小姐生出來的才是嫡子,身分可不是庶子可以比的,甚至可以把蘇姨娘的兒子抱過來自己養,就不用擔心蘇姨娘慫恿長子跟嫡子爭了。

  女人終歸要有個依靠,大將軍府還有一代可襲,那可是大富貴,何況夫人也不是太難相處,至於公主府那邊,據說嘉圓公主彪悍,自從老將軍跟老夫人相繼過世後,雖然是兄弟,但也幾乎不往來,以大門大戶來說,人口算是很單純,小姐若能在這裡落地生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您就沒想過,趁這機會跟姑爺當上真夫妻?」

  「你傻啦,成婚才兩年,院子裡就有三個姨娘,陸姨娘跟蘇姨娘兩人聯手跟江姨娘明爭,可是,陸姨娘又跟蘇姨娘暗鬥,一個院子有三個女人,加上我就有四個,明天你在我的補品裡放藥,後天我在你的燻香裡加料,懷個孩子都會膽戰心驚怕人陷害,這日子怎麼平靜,當朋友還行,當夫妻是不行的。」

  「就算是這樣,小姐也是主母,怕什麼。」

  「我不是怕,我是懶,我幹麼跟三個女人搶破頭,只為了一個不把我當回事的男人呢?何況成婚兩年就三個姨娘,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十年後,桑落院會有多少女人?男人只要有錢有權,就不缺女人,何況你家姑爺還長得帥,帥到江姨娘不過在桃花樹下見了一眼就非君不嫁,真要成為掌院正妻,以後每天我的工作就是打理妾室,打理小孩,然後打理新的妾室,打理新的小孩,我覺得那樣太辛苦了,不想過那種日子。」

  「那夫人想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一個聲音突然加入她們。

  華定月就站在後面,不知道聽了多久。

  涼夏的反應很大,「六、六爺……」

  「下去吧,我有話跟你們小姐說。」

  涼夏看看主子,又看看他,沒退下,反而往前一步,臉上寫著「我不會讓你欺負小姐的」。

  杜雨勝笑了笑,「下去吧,沒關係。」

  又說了一次,涼夏這才退下。

  水榭裡,只剩下兩人。

  杜雨勝放下筆,親自給他斟了茶。

  華定月也不客氣的坐下,瞥見她的畫,道,「夫人好興致。」

  「不過打發時間而已。」

  看到華定月走路的樣子,杜雨勝內心忍不住讚嘆,不愧是將門之後,身體真好,大夫明明說要養傷一個月,他才十天就開始趴趴走,這水榭是臨著碧玉湖而建,離他們居住的院落有段路呢。

  「高家少爺已經走了,想過來找夫人說說話,丫頭說夫人在水榭乘涼,這才尋了過來。」

  杜雨勝知道他在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夫君大人有大量,不惱怒我說話無禮。」

  「那夫人可否告訴我,想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夫君真要聽?」

  華定月點頭,「真要聽。」

  「只想簡單而已。」

  「簡單?夫人可否說明白些?」

  「我是一個心眼很小的女人,要我替丈夫打理侍妾,打理其他女人幫他生的孩子,我做不到,分享同一個丈夫,那些女人永遠不會是我的姊妹,而是我的仇人,我不想跟仇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太傷身了。」這些話說出來有違女子三從四德的大道理,但她知道,現在的華定月不會生氣。

  「可是夫人不是替我納了姨娘嗎?」

  「夫君難道是忘了,大婚之日你便說不會讓我生下孩子,這就代表三年之後你必定會以無子為由休了我,既然注定要被休,我自然是不會去在乎夫君有多少姨娘了,何況,我還住在裴翠齋呢,眼不見為淨。」

  「雖然如此,可我現在卻是有點喜歡夫人了呢。」華定月微微一笑,「夫人以為如何?」

  杜雨勝內心已經開始叉,但表面上還是神色自若,「那是因為夫君在這裡日夜都只看到我,才產生錯覺,待我讓江姨娘過來,夫君見到江姨娘的容貌,自然是不會再想起我了。」

  「別,趁著這別院清靜,我想跟夫人培養培養感情。」

  「夫君說笑了。」都要離婚了還培養什麼感情啊。

  「我像是愛開玩笑的人嗎?」

  杜雨勝微笑,內心卻想著,我哪知道啊,又跟你不熟,突然跑來說要培養感情是哪招?真希望有哪位神婆來告訴她,華定月是吃錯藥還是被下了降頭,怎麼這樣古怪,要是她再年輕幾歲,恐怕要招架不住。

  「若我回去之後,讓三位姨娘搬到第三進裡,從此不去姨娘房中,這樣的話,夫人可願回到桑落院?」

  女人默默想,這條件好詭異……

  論美貌,江姨娘第一,論溫柔,那就是蘇姨娘了,論善解人意,自然是打小伺候他的陸姨娘,更別說她的出身已經讓他的婚姻成為京城的笑話之一,娶她,是為了維護家族名譽,休她,也是為了維護家族名譽,她實在不懂在兩人婚姻快到盡頭的時候,他為什麼會丟出這個提議。

  「看樣子還是不願意啊。」

  看華定月似乎有點苦惱,杜雨勝忍不住問他,「夫君何以一定要我回桑落院?」

  「夫人要不要猜上一猜?」

  「我豬腦,猜不到。」

  華定月看她明顯只是懶病發作,也不生氣,伸手揉揉她的頭,笑著嘆了一口氣。

  那次談話便到那為止,兩人都沒再提起,也都假裝沒那回事。

  照常一起用三餐,說說閒話,中間發船去了一次碧玉湖。

  一日,杜雨勝與華定月正在下棋,彩娘急匆匆的送了信,說是大將軍府過來的,指名給六奶奶。

  杜雨勝便打開信,看完後笑了出來,順手把信給了華定月。

  信是華定齊的妻子江氏寫來的,說最近天氣太熱,實在受不了,要過來碧玉別院住幾天,寫信告知一下。

  江氏是南方人,沒那樣怕熱,怕是杜雨勝要小劉氏送來侍奉丫頭的消息已經傳開,桑落院的江姨娘想過來固寵,纏著姑母想辦法,江氏沒辦法,只好出這招。

  華定月看完信,「夫人以為如何?」

  「我可沒權力阻止二嫂要做什麼,只是夫君若不喜歡江姨娘過來,我便打發她回去。」

  她不能命令二嫂,但她可以命令江姨娘——這幾日,經過華定月的明示暗示,她已經懂了,他現在不想見到三位姨娘,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姨娘歸她管,所以她得管上一管。

  江氏做事也是挺風風火火的,信件上午才到,下午人就來了。

  論地位,江氏跟她一樣,都是華家的庶子正妻,等於別院一次來兩個主子,彩娘很緊張,所幸江氏出門,奴僕帶了不少,一時之間倒也不算太亂。

  到晚飯的時候,果然有丫頭來傳,說江氏想過來跟她說說話。

  杜雨勝跟華定月正預備開飯,吃飯皇帝大,自然是想推辭,可沒想到江氏真的很猛,丫頭才剛剛稟告完,門外便傳來一陣喧嚷,杜雨勝跟華定月對看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讀到無奈的感覺。

  「六弟妹,六弟妹,在嗎?在嗎?」

  這不是廢話嗎?杜雨勝還沒來得及迎出去,江氏已經帶著丫頭婆子跨門進來,「我瞧六弟妹也是忙,便自己過來了,弟妹不會見怪吧?」

  呵呵,「自然不會,二嫂請坐。」

  「六叔也在?」江氏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彩娘跟她說,六奶奶住西廂,所以她才直接進入西廂,可沒想到六叔也在屋裡,不是說不得寵嘛,啊,不管了,人在這裡正好——鵲兒已經跟她吵了半個月,中間哥哥又寫信來罵了她一回,這些她都挺住了,可前兩天聽大嫂說,碧玉別院要了幾個俏麗的招呼丫頭去,鵲兒更是哭得眼腫,只說自己還沒孩子,萬一六爺又看上誰,那她以後的曰子怎麼辦,想想這姪女兒也實在可憐,只好跟夫君說了原委,又跟公公婆婆稟告,這才推托怕熱的把她捎帶來。

  她原本是想跟杜雨勝打個招呼,便把鵲兒留下,杜雨勝這人雖怪,但對姨娘卻都很不錯,把鵲兒留下她肯定會照顧,只是沒想到六叔竟然也在。

  「原本是想找弟妹說說話,既然六叔在,那就改天吧。」雖然是差了十幾歲,但該避的嫌還是要避一下。

  杜雨勝道,「明日我再去找二嫂。」

  「那當然好。」江氏笑咪咪,「喔,對了。」

  杜雨勝心想,喔,來了!

  「我怕來這寂寞,便讓人去桑落院把鵲兒找來陪我,既然六叔跟弟妹都在,我便把她留下伺候。」

  鵲兒便是往前一步,行了個禮,「六爺,六奶奶。」

  杜雨勝笑盈盈等著看戲——以為自己說不見姨娘就沒事嗎?你以為姨娘這麼簡單嗎?看吧,人都在碧玉別院了,人家還是能出招啊,鵲兒的爹可是七品文官,每天上朝都要跟你爹你哥見面打招呼的,看你怎麼應付。

  卻沒想到華定月說,「二嫂,鵲兒既然是你帶來的,還是住你那吧。」

  鵲兒一聽,便是要哭了,「六爺……」

  美人淚眼,連杜雨勝都不得不承認,真的是楚楚可憐,內心又默默想,不用三分鐘,華定月就會敗下陣來。

  「六爺莫不是喜歡上哪個侍奉丫頭了?」一定是她來得太晚,聽大奶奶房中的嬤嬤說,因為六奶奶特意交代是六爺要的,所以把最標致的幾個都送過來了,「六爺,您當初跟我爹爹求娶時說過會對他女兒好了,永遠不會煩她,也永遠不會嫌她,她就是最後一個侍妾,院子裡不會再有新的姨娘……」

  華定月臉一陣紅一陣白,「我為什麼說那些,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六爺上門求娶江鵲兒時,說過永遠對她好。」

  杜雨勝忍得肚皮痛。

  誰讓他當初賞花,賞著賞著就把人賞進院子,甜言蜜語哪裡又會少了,不然人家一個官家嫡女,怎肯委屈作妾。

  人家來這裡,不過就是想他了,要把人打發回二嫂的院子,哪這麼容易。

  華定月看來還是想讓她走,但大概又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麼哄她點頭的,難免心中有愧,於是表情十分精彩。

  江氏更是錯愕,她一直以為鵲兒很受寵,鵲兒也說自己很受寵,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啊——父兄因為鵲兒之事,一直對她很不滿,覺得是她為了鞏固在華家的地位,設計自己姪女與人為妾。真是天地良心,她當初推的是覽兒,怎知道鵲兒也喜歡上六叔,她哪有什麼辦法。

  要是她有本事設計誰跟誰看對眼,她早就先讓丈夫跟自己看對眼了,哪用得著跟那些侍妾鬥這十幾年。

  唉,這下要怎麼辦才好?丈夫已經好幾年不理她了,六叔又在公婆面前很說得上話——她帶鵲兒出來雖然也是經過婆婆允許,但如果婆婆知道她不是想要一個伴,而是想把六叔的姨娘帶出來送入碧玉別院,她恐怕也會很麻煩,婆婆最討厭媳婦多管閒事。

  鵲兒還在哭,梨花帶雨,可憐得不得了,「我信了六爺的話,這才進入華家,姊妹們都是大紅喜服,八人大轎風光出嫁,只有我,小轎一頂,偏門進入,給六奶奶下跪奉茶,我是良妾,還得對丫頭出身的賤妾自稱妹妹,為的就是相信六爺會好好待我,可現在還不到半年,六爺就煩我了……」

  十幾個人卻安靜得只聽見鵲兒抽抽噎噎的聲音。

  杜雨勝嘆口氣,她實在不想管,但她餓了,這群人不退,她無法吃飯。

  「你想留在這照顧六爺也行,可我得告訴你,姨娘沒經過允許,擅自出府,可是得罰十個板子,待我們回到大將軍府便得領罰,先跟你說一聲,好有準備。」

  江鵲兒傻眼,她一直以為只要跟著姑姑一起就沒事,沒想到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六奶奶會拿出規矩壓她,連忙道︰「六奶奶,我、我是跟著姑姑過來的,絕對不是擅自出府。」

  江氏連忙也跟著道,「是啊,六弟妹,我稟告過婆婆,不算擅自出府。」

  「二嫂這話就不對了,您是嫂子,我尊敬您,可是,江姨娘可是桑落院的人,說到底,我才是她的主母,不管她跟誰來,都是在我跟六爺不知道的情況下來的,若板子不下,以後大家有樣學樣,想出府就出府,那還像什麼話,所以這板子絕對不能省,不過看江姨娘嬌弱,板子便分成兩次打好了,回府時先打五板,霜降後再打五板。」

  江鵲兒聽得臉色慘白,別說五板,她連一板都挨不住,聽六奶奶的意思竟是五個板子要養傷兩個多月才行……

  杜雨勝看鵲兒怕了,知道鞭子已經充分收到效果,可以給糖果。

  於是她嘆了一口氣又道,「若是江姨娘,板子不能省,但若你是以二嫂姪女兒的身分前來,這裡公婆不在,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把姑娘當親戚,只不過,既然是二嫂的親戚,那也就得待在二嫂的院子,不能留下來——要住哪個院子,你可想清楚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2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1:59 AM 編輯

第五章

  江鵲兒當然選擇回江氏的院子。

  將軍府的板子可是扎扎實實的軍棍,又不是皮在癢,傻子也知道別跟屁股過不去。

  晚飯時,杜雨勝心情很好,一來,彩娘今天準備了兩道南蠻點心,都是她以前愛吃的,二來,華定月一臉吃到蒼蠅的樣子也讓她大快。

  這十幾天拚命調戲她,還說什麼回桑落院後,就把姨娘們移到最後一進,希望她別在裴翠齋住了,搬回主屋云云,姨娘們是這麼聽話的人嗎?還有,她是這麼聽話的人嗎?

  還好她內心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如果她真的是十八歲小姑娘,還不被他那些誠懇的眼神給打動,以為丈夫總算看到自己內心的不平凡,喜孜孜搬回桑落院,至於下場,看江姨娘就知道了,一夫多妻,注定就是一輩子不開心,不受寵是悲劇,受寵了依然是悲劇。

  雖然說是墜馬摔傷了腿,可是啊,她覺得一定有撞到腦袋,導致他完全低估女人對安全感的渴望以及對爭寵的決心——江鵲兒的眼淚似乎讓他受到很大的震撼,導致每次吃飯都會找話聊的他很沉默,也明顯沒胃口。

  華定月越鬱悶,她就越想笑,再調戲她啊,哈哈。

  一個不小心,四目相對,她還來不及把笑意完全憋住,被他看個正著,糟!

  男人放下筷子,「夫人胃口好像不錯。」

  杜雨勝尷尬,又不能說心情好所以吃得多,只好微微一笑,試圖混過。

  「在這裡都不平靜了,回將軍府恐怕會更糟。」

  杜雨勝想,那當然,一口氣就抬了兩個丫頭當妾室,這對府上的未婚丫頭來說是多大的鼓舞啊,蘇姨娘跟陸姨娘可是丫頭們心中的女神呢,大家都幻想著哪日能跟女神並肩,那就發達了。

  「可如果讓你回院子幫我管,你肯定也不願意。」

  杜雨勝繼續在肚子裡頂嘴,那是當然,她不貪戀他的愛,也不貪戀華家的財,何必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你隨便跟我說個故事吧。」

  杜雨勝傻眼,這什麼奇怪要求,她又不是說書的,隨便都能拿出段子。

  大概是見她沒反應,華定月又說,「那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唉,算了,聽故事總比講故事好。

  沒想到過了一會,華定月又道,「算了。」

  杜雨勝已經連腹誹都懶,看著華定月在房中走來走去,心想,你開心就好。

  華定月走到最旁邊的時候,暖春恰好進房,行了個禮,「便跟小姐猜的一樣,聽說,江家姑娘最近很得太子的寵,太子妃肚子遲遲沒動靜,江姑娘若是有了,大概就會封上側妃,屆時——六、六爺。」

  她看桌邊沒人,還以為六爺已經用完膳走了,沒想到人還在,而且臉色那樣難看,打聽江家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給小姐帶來麻煩……

  相對於暖春的不安,杜雨勝卻十分坦然,「繼續說。」

  「呃,是。」既然主子有命,那她便開始倒情報了,「便是因為這樣,二奶奶說要帶江姨娘出來時,夫人這才允了。」

  「桑落院兩位呢?」

  「自然也是知道,不過倒不是打聽來的,是江姨娘說,她的姊姊過些日子就會封上側妃,桑落院的丫鬟們說,最近江姨娘氣焰高得很,以前還會喊聲陸姊姊、蘇姊姊,可現在都只喊陸姨娘、蘇姨娘。」

  「夫人可有什麼表示?」

  「聽夫人的意思,江姨娘如果只在桑落院鬧騰,那便由她,可若出了院子還把自己當那麼一回事,便是要罰的。」

  「我知道了,你跑這一趟也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小姐。」暖春又彎了彎身,這才離開。

  杜雨勝站了起來,「我跟夫君雖非真夫妻,但華家待我也算不錯,給我清靜院子,也不阻撓我做生意,若是能給夫君分憂,我自然願意,只是,我不過是名義上的六奶奶,一來,沒有娘家當後盾,二來,沒有夫君的寵,三來,也沒有婆婆的緣,侍妾的身分雖低,但江家只怕不久便會成為皇親國戚,這情形下,我是不好管的,江姨娘今天沒鬧起來,不是看我的規矩,是看著夫君跟二嫂在,奶奶做到像我這樣,很多時候是有心無力,還請夫君體諒。」

  華定月點點頭,「我明白。」

  以前用完晚飯他都還會在她房中磨蹭一下,但今天大概是真的煩了,只動了幾筷子,便說累了要回房。

  杜雨勝壓抑內心的雀躍,溫言道,「請夫君好好休息。」

  目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杜雨勝立刻又添了一碗飯。

  涼夏一邊給她掮涼,一邊笑道,「便只有六爺這麼好騙,以為小姐真管不來那幾個女人。」

  「我都注定要被休了,管那些做什麼呢,哪,你可記得,一個男人如果不向著你,你幫他做什麼都只是白費功夫而已,你浪費的時間永遠換不到愛。」

  就像以前,她每天給田彥彬做愛妻便當,可他還是去給徐玉娜修馬桶一樣。

  想想,她也挺佩服田彥彬的,老婆都掀桌了,可他就是有辦法覺得,是她想太多了,徐玉娜的衣服緊到胸部都快彈出來,但他就是可以覺得,她對自己真的沒意思,而他自己就更簡單,他光明正大,那些都只是基本人情道義。

  穿越後,時間很多,她有了一個體悟,如果一個男人學不會拒絕的話,那麼,就得拒絕那個男人。

  大概就有點像華定月現在的狀況吧。

  之前說得多斬釘截鐵啊,可是一旦江鵲兒梨花帶雨,他便為難了,男人喔……

  隔天早上,杜雨勝正在梳妝,暖春匆匆跑進來,一臉興奮,「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那江姨娘膽子好大,昨天被小姐訓斥了,可也不怕,今天一大早自己進了六爺的房間。」

  杜雨勝興趣來了,「說清楚點。」

  「就是,」暖春喝了口茶,「六爺早上梳洗一向由那幾個侍奉大丫頭輪流,今早粗使丫頭把洗臉水跟漱口茶準備好,站在門口等著大丫頭出來拿,可沒想到江姨娘卻端了起來,那粗使丫頭沒見過江姨娘,可看她一身華貴衣服,也不敢說,便讓她拿進去了,今天負責服侍姑爺的是艷兒跟婉兒,兩人一看有個陌生女人端著東西進來,以為是不老實的管事娘子想勾引六爺,便要發作,但這發作起來,江姨娘也不輸人,說自己可是桑落院的侍妾。」

  杜雨勝噗嗤一笑,看來,姊姊有望封側妃,真的帶給江鵲兒很大的底氣,侍妾的身分跟艷兒那種等級的丫頭來比,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一根純銅釵與一根混銀叉,有差嗎?

  「然後呢?」

  「艷兒姑娘自然沒把江姨娘放在眼裡,讓她放下東西出去,可江姨娘又怎麼肯,吵得大聲了,婉兒便出來說,六爺讓她們兩人到別的地方去吵,江姨娘不信,想衝進內房,可婉兒擋著門口呢,又怎麼進得去,江姨娘喊了幾聲,六爺都沒理,江姨娘立刻哭了。」

  杜雨勝笑著搖頭,「還哭啊?」

  梨花帶雨偶一為之讓人心疼,但若天天如此,只會讓人心煩罷了。

  「可不是。」暖春也是一臉笑,「六爺要彩娘把江姨娘押回二奶奶的院子,讓二奶奶管著別亂走,彩娘進院子時,二奶奶還在睡呢,聽到這事都傻了,也管不得有別人在,便把江姨娘說了幾句。」

  杜雨勝想,這樣處理倒是不錯,人是江氏帶來的,她就要負責管好——誰讓她沒事找事做,自己院子裡都鎮日雞飛狗跳了,還管到別人身上,江鵲兒那種千金小姐才有的德性,老實說,真的吃不消。

  「小姐,我覺得……」暖春吞吞吐吐。

  「覺得什麼?」

  「我覺得,六爺是發落江姨娘給小姐看的,先前,六爺說要把侍妾們移到後頭去住,可小姐卻說,哪有這麼簡單,剛好江姨娘昨天跑來,六爺一看她哭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連一個姨娘的眼淚都頂不住,何況家裡兩位還有孩子呢,小姐昨天笑得那麼壞,六爺肯定是看懂了,所以今早才讓彩娘直接把人拎回二奶奶的院子,好告訴小姐,自己說的是真的。」

  「暖春,你是不是被收買了,最近怎麼老幫華定月說話呢?」

  「小姐,婢子是替您想才這麼說的,若是以前,婢子當然認為和離好,可現在六爺都改了,小姐不如給六爺一個機會吧。」

  杜雨勝站起身,伸手便往暖春額頭一彈,「你啊,還真好騙,京城裡誰不知道華六爺等著時間休妻呢,先前看不起我的出身,現在卻突然想跟我成為真夫妻,這樣判若兩人的言行舉止,不會覺得其中有詐嗎?」

  「肯定是受傷後,小姐細心照顧,六爺感動了。」

  杜雨勝又是一彈,「本小姐哪裡細心照顧了……」

  「六奶奶。」小丫頭在外頭喊道,「二奶奶來了。」

  杜雨勝朗聲道,「請二奶奶進來。」

  看來江氏在大將軍府的日子真的不是很好過,這麼急著要過來跟她解釋昨天跟早上的事情。

  比起八字還沒一撇就洋洋得意的江鵲兒,江氏的腦袋算是清楚得多——那位可能會被封妃的江鳳兒雖然是嫡女,但跟江鵲兒卻非一母所生。

  江鳳兒三歲時母親便過世,其父再娶繼室,這繼室便是江鵲兒的母親,也所以雖然都是嫡女,但卻非同一母。

  那繼室雖然不敢苛刻江鳳兒,但終歸還是比較疼愛自己的女兒,尤其生了兒子之後,更是看江鳳兒的孿生弟弟江凰各種不順眼,關係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江大人不耐煩管院子的事情,心想只要不要太離譜便算了,這種情形下,江鳳兒跟江凰吃的暗虧自然不會少。

  江鳳兒若是封妃,會拉拔的也只有自己的弟弟而已,只有江鵲兒那種千金小姐才會覺得「畢竟是一家人,肯定會照顧自家人」,一個女人能在太子府第爭到寵愛,絕對不會是拖泥帶水的個性,必要時,什麼都能斬。

  江氏畢竟在大宅生活了十幾年,看得通透,封妃又如何,不過講出來好聽,說實話是,萬一江家當年對他們姊弟不好,恐怕江鳳兒還會想辦法報復解恨一下呢。

  「我這麼早過來,沒打擾到弟妹吧?」

  人都來了才這麼說,實在是……

  雖然內心這樣想,杜雨勝還是立刻說出違心之論,「哪的話,二嫂過來,高興都還來不及。」

  涼夏已經很機靈的上了茶,又迅速退下。

  江氏拿起茶盞,「我看六弟妹就是個靈巧的,就連個丫頭也聰明得多。」

  「二嫂過獎了。」

  「唉,早上的事情,弟妹怕是也知道了吧?」

  「丫頭們來說過。」

  「是嫂嫂我思慮不夠周詳,給弟妹添麻煩了。」原本想說已經在別院,不用早起跟公婆請安,能睡晚一點,沒想到第一天就搞了這一齣,嚇得她也不敢睡了,趕緊梳洗便過來,杜雨勝是個孤女,不足為懼,但六叔卻是個惹不起的。

  因為年紀小,公婆都很寵愛,就連已經有世子名號的大伯對這小弟也十分喜歡。

  她說要來避暑,帶上姪女陪伴,婆婆允許,已經是給她面子,但若在碧玉別院惹得六叔不快,那回到大將軍府,婆婆肯定不會給她面子了。

  原本她也想得很好,把鵲兒帶來陪六叔,六叔開心,鵲兒開心,皆大歡喜,可沒想到六叔不開心,鵲兒就更不開心了,昨天杜雨勝已經算給了餘地,她怎知鵲兒沒學乖,一大早又跑過去,那不是討打嘛,如果杜雨勝回府後稟明婆婆這事,就算有個側妃姊姊,那板子也還是會拍上去的,侍妾沒有丈夫跟主母允許到處跑,不打以後人人都不聽話了。

  再者就是,府裡可能這兩年便會分家,這風口浪尖上,一點點失誤都會導致嚴重的後果——夫君是庶出,能拿到的本來就有限,她要是因為這事惹了公婆心煩,恐怕分到的就更有限了,所以她只能盡快過來,給杜雨勝賠不是。

  六叔不是會記恨的人,只要杜雨勝回府後別加油添醋,這事基本上還是可以蓋過去的。

  「我已經罵過她了,弟妹大人有大量,別跟她計較,也別跟嫂嫂計較,是嫂嫂糊塗。」

  「哪的話,二嫂也是一片好心,我懂得,二嫂放心吧,我的丫頭從來不多話的,二嫂把自己的人管好便行,公公婆婆年紀都大了,又何必給他們添堵呢。」

  江氏聞言鬆了一口氣,「謝謝弟妹了。」她又說了一陣才離開。

  涼夏一臉同情說,「二奶奶也真可憐,攤上這樣的姪女兒,下次不知道又要跟誰道歉去了。」

  「那不叫可憐,那叫風險,就像做生意一樣,有賺有陪,她原本以為帶江姨娘來是筆好生意,能討得華定月歡心,可沒想到華定月卻不想見到江姨娘,說白了,她沒有做生意的命,當年不是也有幾戶人家跟江家提親,她寧願嫁給豪門庶子,也不願嫁給門第稍差的嫡子,現在想來,肯定後悔,大將軍府又怎麼樣,一旦分了家,最多也就是給個三進院子,幾個奴僕,外加一些現銀,好東西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們,但若是嫡子正妻就不用煩惱這些事情了。」

  杜雨勝頓了頓又道,「不過說這些都於事無補,要靠嫁個好人家過上好日子不是不行,但好人家的飯碗可也沒那樣好端,看蘇姨娘陸姨娘雖然吃著山珍海味,穿上綾羅綢緞,從伺候人變成讓人伺候,可是,一年內真心笑出來恐怕也沒幾次,受寵的日子也沒多久,江姨娘便入門分寵,六爺十天半個月想起她們一次便已經是大恩,那種日子我看了都可憐,你們也都記得了,與其當個高門妾室,不如當個寒門正妻,一夫一妻,彼此真心相待,一起養兒育女,那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在碧玉別院又過了十餘日,華定月終於決定他的腳好了,可以回大將軍府。

  對於這個宣布,杜雨勝當然是舉雙手贊成——張進信上說看到兩間鋪子不錯,可是碧玉別院離得太遠,她無法親自去看,若回到大將軍府那就太好了,半天就可來回,若是她看得喜歡,秋天時她就要開第一間胭脂水粉鋪,大賺女人錢。

  在碧玉別院住了快一個月,要離開時打包自然是浩大工程,只不過再浩大,也是下人的浩大,杜雨勝自然是閒得很。

  想想以後應該也沒機會再來碧玉湖了,便想趁著離開之前再去看一眼。

  碧玉湖真的美,很有中國詩詞中的山水意境,位在半山腰,夏天也不會熱,如果華家肯賣,將來等她存夠錢,還真想把這買下來……

  「夫人果然在這裡。」

  杜雨勝一笑,「果然?」

  華定月慢慢走過來,「上次見到夫人在這作畫,便想夫人肯定是喜歡碧玉湖的景致。」

  暖春跟涼夏早早斟了茶,識相的退到幾尺外。

  「這湖這麼美,誰不喜歡。」等她買下來,一定要放艘船在湖裡,再買個琴娘,到時候遊湖聽曲,讓暖春給她馬殺雞,光想就很美好。

  「夫人若喜歡,以後我可常陪夫人來這。」

  杜雨勝笑了笑,「夫君倒是有空。」

  男人坐下,沒急著喝茶,把手中的東西放在石桌上,是個小木盒,「夫人收下吧。」

  杜雨勝來到這世界已經六年,接觸的都是貨運商物,已經有一些眼力,這木盒不過是普通硬木,做工一般,不是什麼上品,但勝在堅固,加上七環扣,即便是跟鐵器踫撞也不易碎裂,適合用在快馬急送。

  若是華定月拿出的是繁雕檀木盒,她可能連問的興致都沒有,那種盒子不是裝步搖就是裝玉器,沒啥好問,但這硬木盒外頭傷痕不少,可見運得很急,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送我的嗎?」

  「不能說是送你的,打開看看便知道。」

  盒子扣得很緊,但自然是難不倒她,稍微看了一下,便解開了用來固定的七環扣。

  木盒不過手掌大小,裡面只一個小布包,大抵是怕布包鬆開,中間再纏了一圈麻繩。

  杜雨勝又費了一番功夫,這才打開布包,裡面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塊銅片。

  銅片已經很舊了,上面有不少鏽蝕痕跡,可還是讓杜雨勝一陣刺眼。

  上面只有簡單六個字︰杜風勝,臨將府。

  杜雨勝摸著那銅片的名字,許久,才低聲道,「你什麼時候派人出去的?」

  「你跟我說的那日,我便命人去了。」

  杜雨勝跟這位哥哥其實沒見過面,差了八歲的兄妹,她落水前,他已經出發走險貨,說實話,兩人是未曾見過,只是,她既然承受這個杜雨勝的身恩,又讓杜福夫妻呵護數年,那麼,杜風勝就是她的哥哥,為了那個杜雨勝,為了讓杜福夫妻瞑目,她都想找到他,他若活著,她會照顧他,他若不在,那麼也要入土為安。

  而且她有一種感覺,這個身體還是帶著原先那個杜雨勝的感情——這兩三年,她真的就是很想找到杜風勝,而此刻,她很想哭。

  「遺骨我已經命人放入你家的墓室,但不知道你打算上名就好,還是要大辦,所以名字還沒刻上,等你決定好了,再跟我說一聲便行。」

  「我再想想。」

  「好。」華定月道,「反正不急。」

  杜雨勝又看了銅片一會,才慢慢放回布包,綁上麻繩,接著放入硬木,最後親自上了七環扣,雙手拿著,內心其實很感傷——前一世,有家人跟沒家人差不多,雖然是生在民主年代,可是父母異樣的重男輕女,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弟弟做什麼都是對的。

  弟弟不愛上學,偶爾會耍賴不肯去學校,母親拗不過便同意了,但荒謬的是也不準她去了,因為弟弟一個人在家會無聊,要她陪弟弟玩,弟弟國小畢業的禮物是出國,國中畢業的禮物是歐洲旅遊,高中有電腦,有手機,還開始玩單眼,可是,她從小到大,什麼都沒有,連要求父母買必需品都會被罵。

  弟弟二十歲就開六十萬的車,家裡不缺錢,可是父母卻吝嗇她的學費,她從高一開始就申請學貸,父母對她沒好過,弟弟自然有樣學樣,對她頤指氣使,好像她是杜家的女佣一樣,若不是她跟父母的確長得像,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抱來的。

  大學畢業後她就從家裡搬出,四季的升遷管道很好,工作漸入佳境,弟弟退伍後卻始終找不到工作,父母便要她在四季飯店給弟弟安排一個職位,講得簡單,「工作時間不要太長,弟弟電腦那些也做不來,對了,弟弟說不要跟客人接觸,一個月有四萬,這樣就可以了」。

  杜雨勝真的覺得自己弟弟的智商沒救了,做不了內勤,也做不了外勤,工時不能太長,還要一個月四萬,有這麼好的工作她自己來就好了啊,哪用現在這麼辛苦——要能看報表,要能開會,要能應付客人,還要負責安定餐飲部工作人員的情緒,下班也得開著手機,她這麼多功能一個月也才拿四萬六。

  父母後來見遲遲沒下文,每天打電話煩她,奇怪的是,他們明明也知道沒有那種工作,卻還是要她想辦法,尤其在她升任總監後,爸媽好像以為四季飯店是她開的一樣,開口閉口就要她弄一個四萬塊的職務出來。

  在準備跨年的時候,她心情是很沮喪的,父母沒把她當女兒,弟弟沒把她當姊姊,田彥彬又只顧著徐玉娜的馬桶不通,跟她最親密的幾個人,似乎都沒人顧慮到她的感受,那種寂寞壓得她喘不過氣,所以當她來到這世界,驚慌歸驚慌,但也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終於徹底逃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補償她,前生,她被爸媽嫌得要死,但這一世,卻飽受疼愛,連沒見過面的哥哥也是對她很好……

  杜雨勝心中感觸交集,話便沒能忍住,「我十二歲的時候,生過一次大病,哥哥便是在我昏迷時出發走險貨,爹爹說,哥哥原本想等我醒的,可是,總不能要大伙等他一個,我又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睜眼,所以還是如期出發,雖然在外地,可是信件卻沒少過,每次寫信都是問我身體如何,要好好保重,偶爾還會捎上一些小玩具,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可是,我知道哥哥掛念著我。」

  杜雨勝雙手緊緊握住盒子,「爹娘臨走前只掛念兩件事情,兒子怎麼了,女兒怎麼辦——等我回臨將府,我可以跟爹娘說,兒子回來了,女兒很好,我希望他們放心。」

  華定月摸摸她的頭,安撫似的,「爹娘很疼你吧!」

  「嗯,都說女兒是賠錢貨,可爹娘把我當成掌上明珠,爹爹每日回家,便是從外頭一路喊著乖女兒、乖女兒的進來,娘更不用說,家裡養得起繡娘,可她還是一針一線縫制我的衣服鞋襪,我愛撥算盤,不愛刺繡,喜歡畫畫,不讀女誡,她也都隨我,開飯時,爹娘總把好吃的往我碗裡放,後來,大老爺過世,新老爺趕我們一家出來,爹爹便在海港給其他商船的老板點貨講價,有時船忙,我便去當幫手,海港本來就有不少算盤娘子,因此女子出現在海港,並不算奇特,也沒人會多看。」

  華定月微笑說,「你的講價能力便是在海港訓練出來的?」

  「嗯。」杜雨勝點頭,「在南方海港,除了杜家商船之外,能與之抗衡的就是安家商船,安家的大爺在海港見了我,跟爹爹出價一千兩,想買我為妾,直出到一萬兩,爹爹也不肯,爹爹說,他把我養大,可不是為了讓我去給人為妾,讓人糟蹋的,有人跟爹爹說,那多少人求之不得啊,安大爺年紀雖然大,但正因為年紀大,肯定疼愛新姨娘,何況,把丫頭賣了,那錢就可以去找兒子了,你猜我爹爹怎麼回?他說,都兩年過去,兒子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心裡有數,不需要為了無法改變的事實毀了女兒一輩子,他只希望女兒嫁個好人家,至於找兒子的事,他自己會想辦法。」

  「重男輕女是人之常情,你爹能這樣想,真了不起。」

  「我爹娘,是最棒的爹娘。」

  雖然說,時間有點短,只有四年緣分,但她已經很感謝了,終於知道有家人的感覺,終於知道,被人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

  不是名門千金,卻更勝千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2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2:11 PM 編輯

第六章

  華定月回到將軍府是府上大事。

  華晁跟藍氏知道小兒子這一個月是在碧玉別院養傷而不是在江南做生意,自然是把華定疆跟小劉氏罵了一頓,說兒子受傷,爹娘卻不知道,這像什麼話。

  剛好兩人最近因為天熱,都沒睡得好,身體不太舒服,現在更是把身體不舒服連結到親子連心上,說都是他們自作主張,才害得兩人心裡不安,華定疆跟小劉氏十分無辜,但又頂不得嘴,只能讓老人家罵,後來還是華定月出手,才把兩個老人家哄下來。

  過幾日,家裡請來的說書女先生在晚飯時說段子,杜雨勝也被召喚去了——自從她在新婚第二天交出白色元帕,又連續好幾天推說等六爺太晚,實在身體不舒服而沒去給藍氏請安之後,她在將軍府基本上就接近隱形,而當她搬到翡翠齋之後,那就接近不存在了,早上不去問安,晚飯不一起吃,逢年過節她都沒出現,據說,華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有默契當作沒六奶奶這個人,甚至連杜雨勝自己,有時都會有種住在客棧的爽快感,所以當藍氏身邊的王嬤嬤跟她傳話時,她內心只有一種想嘆氣的感覺。

  王嬤嬤還一臉報喜的表情,一副「夫人終於待見六奶奶了,真是恭喜」的樣子,但說實話,杜雨勝還真不想去。

  在杜家時,她也被召去幾次那種場合,永遠都是長輩發表謬論,晚輩說著違心之論,一頓飯下來,沒吃飽就算了,還精神緊繃得得泡澡加按摩才能解除,有時候還會作惡夢,搬到翡翠齋之後,她還以為永遠不用再演那種場面戲,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安慰自己,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她去!

  因為是家宴,倒不好意思隨便穿了,又讓暖春跟涼夏給她換了衣服,她愛的棉布衣換成絲綢,裙子是一條百鳥朝鳳,首飾雖然不愛,但不戴也不行,畢竟是六奶奶,好歹要有些樣子,婆婆跟嫂子是不會說什麼,但侍妾們可是睜著眼睛看,翡翠齋的嬤嬤說,這幾日總有小丫頭在門口張望,還見過二房的姨娘,以及三房的庶姑娘,大抵是聽了她在碧玉別院發落江姨娘之事,好奇想來瞧瞧。

  杜雨勝對爭寵沒興趣,但是,威嚴還是要立一下的,告訴她們六奶奶跟姨娘之間的差距,免得哪天她們從看看變成敲門,那樣她很麻煩,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從身分上拉遠距離,讓她們不敢上門。

  眉粉,胭脂,看看銅鏡,自己也覺得頗滿意。

  暖春立刻讚美,「小姐真好看。」

  「那是當然。」鏡中的自己才十八歲呢,青春正好,何況她這兩年還挺養尊處優,天天燉燕窩,自然把自己養得白白又美美。

  「小姐想好要戴什麼首飾了嗎?」

  「把我那支琉璃火鳳釵拿出來,金絲琥珀耳環,東珠手鐲,就這樣吧。」

  「三樣會不會太少了?」涼夏提醒她,「那場合雖然是家宴,可各房姨娘都會去的。」

  杜雨勝看了看銅鏡,「侍妾們就算沒看首飾的眼力,但至少會有看主母的眼力,嫂子們要是看不出琉璃火鳳釵的價值,那就真的沒救了,我就算戴了金色頭盆也沒用。」

  杜家的家宴通常就是女人們展示自己有多受寵的場合,姨娘會把好的東西全穿戴在身上,想跟其他姨娘比一比,小姐們也是如此,嫡女要氣勢,但庶女也未必肯被壓,而一場好戲中,主母自然也不能缺席,主母的打扮要是盛重不起來,那通常就是丈夫離心,對主母來說是很丟臉的事情,當然另一方面,也種下了姨娘造次的原因。

  想來,華家也差不多會是這樣。

  杜雨勝不在乎丟臉與否,但她不希望有人造次,所以她得把好傢伙都穿戴在身上,以告訴諸女子,敝人不是好惹的,別亂來。

  裝備妥當後,覺得時間還有點早,便拿了調香書到院子的涼亭坐下,又吩咐小廚房做一些點心上來,家宴冗長,無聊,又不能開懷吃,所以她還是先來一碗肉羹比較實在。

  木香,水蓮香,清竹,牡丹,醉夢香……

  涼夏咦的一聲,小聲道,「六爺來了。」

  杜雨勝把書放下,從垂花門走進來的,還真是她夫君哎,說來,這還是華定月第一次到翡翠齋。

  涼夏早識趣的退下了——華定月在碧玉別院對她的態度,已經完全收服涼夏,回到翡翠齋後,她三不五時就會說,「六爺人真好,小姐您真不考慮考慮嗎」,而當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已經把姑爺認定為可托付之人,接下來會做的,就是制造機會。

  看著男人朝她走過來,杜雨勝又在心中默念,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當一天媳婦裝一天樣,吸氣,微笑……

  「夫君有話請人來傳就好,不用親自過來,腳傷才癒,得多休息。」

  「今日家宴自然是得親自過來接夫人。」男人一個示意,跟著過來的小廝立刻打開籃子,從裡面取出幾碟點心放在桌子上,又迅速退到亭子外。

  「家宴顧說話,不顧飽,夫人先用些點心吧。」

  杜雨勝原本想推辭,但看到點心的瞬間,動搖了,美人糕,水晶桃花凍,玫瑰餅,三種都是她愛吃的。

  「多謝夫君。」

  翡翠齋有兩個廚娘,一般膳食都做得很好,但點心方面就不太行,她又不想去大廚房吩咐,也因此雖然是喜愛的東西,但其實也不常出現在翡翠齋,華定月居然一點就是三項她喜歡的吃食,杜雨勝一邊吃一邊想,大概是涼夏那丫頭說的,晚上回來要說說她才行。

  設席之地在後院的桃花林裡。

  由於是家宴,因此侍妾跟庶子女們也都能出席,輕輕鬆鬆就坐滿六張桌子。

  杜雨勝明顯感覺到,自己出現的時候,有稍微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除了六房的姨娘們,府裡見過她的大概只有藍氏,小劉氏,江氏,其他都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呢,她的身分也很好猜,因為畢竟她就跟在華定月旁邊。

  家聚,故不用男女分席,身為正妻,杜雨勝與華定月,華定疆與小劉氏,華定齊與江氏,華定海與許氏,四兄弟同席,主位當然是一家之主華晁與正妻藍氏。

  每個院子都有姨娘站在後面替男人跟正妻布菜,陸姨娘還大著肚子,蘇姨娘的兒子還小,於是站在他們身後的就是江姨娘,真是,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又遇到了,可以的話她還真想換個小丫頭上來,可如果她真這樣做,江姨娘大概又要哭了,她真的好會哭,交手兩次,沒有一次不哭。

  杜雨勝只能告訴自己,裝沒事,振作點。

  隨意吃了幾道,男人便開始說起朝廷局勢,邊疆局勢,京城局勢等等,女人完全插不上話的問題——杜雨勝真是忍不住喔耶,太好了,讓這些男人繼續滔滔不絕下去吧,這樣就不會有人找她說話,她只要端坐微笑就沒事了,雖然說,她一直覺得背後眼光很不友善……

  「怎麼?」華定月小聲問她,「累了?」

  「沒有。」

  「還是悶了?」

  「不會。」想想又補上,「其實,我還怕沒人說話呢。」

  安靜下來大概就是閒聊,但她又不知道該聊什麼。

  院子的女主人們說話,肯定免不了說起娘家的誰誰誰,或者院子裡的誰誰誰,可她已經沒娘家人了,也不管桑落院,根本不知道要說啥。

  「不想回答笑笑就算了。」

  「那是你啊,我不能那樣。」她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好歹藍氏跟小劉氏都對她不錯,她怎麼能說出讓她們覺得頭痛的話呢,大戶人家最喜歡和樂融融的,所以若是女子們開始社交,她得入境隨俗,和樂融融一番才行。

  「六弟妹是第一次跟公婆吃飯吧?」

  來了,杜雨勝打起精神。

  說話的是江氏,「都是一家人,總是待在裴翠齋也不好,以後還是要常常出來,我們妯娌親近親近。」

  杜雨勝正想回答,卻沒想到有人搶在她前面,「二嫂真是的,六弟妹在翡翠齋日子哪裡不好了,不用早起伺候,月銀卻一點也不少,好得很呢。」

  杜雨勝滿臉斜線。

  講話的是三房許氏,而在後面伺候的三房姨娘見主母這樣說,立刻跟上,「是啊,我聽說六奶奶生意發達得很,江南飯館就開了好幾家,最近又再買其他鋪子,只怕數銀子都要數累了,三奶奶您說是不是喔?」

  杜雨勝已經不想辯解,低頭喝茶。

  許氏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對手完全沒有反擊,她卻還在發射炮火,「不過短短一年,名下便有了好幾間鋪子,日進斗金,那琉璃火鳳釵聽說是西磷皇室賞賜之物,六弟妹居然也能弄到手,真是好手段,真不愧是江南杜家的女孩兒,要不是出身商人世家,就算有那個本錢,也沒那個本事是不是,說來說去,嫂嫂還真羨慕你呢,畢竟不是什麼名門千金,也不懂太多規矩,出出入入自然沒那樣多忌諱——」

  「江姨娘。」華定月突然出聲。

  被點到名的江姨娘有些受寵若驚,「是。」

  「這兩天有空抄幾部佛經去給三奶奶,我怕她口業造多了,要生病,娘的大壽快到了,這時候有人生病太晦氣。」

  「金剛經可以嗎?」

  「你看看什麼經文專門抵造口業的就行。」

  「是。」

  杜雨勝快笑破肚皮,但又不能形於色,只能拚命掐自己大腿,忍住別笑出來。

  許氏臉一陣紅一陣白,繼續也不是,但如果這樣就停住,未免又太失面子,院子裡的姨娘都在,她怎麼也丟不起這個臉。

  「六叔怎麼這樣說話,我也是看六弟妹老是在外拋頭露面,怕壞了規矩,才想提醒她一聲。」

  華定月轉向藍氏,「娘,有人想管您兒子,您不說說她?」

  華定月一出生便由藍氏撫養,藍氏都已經三十幾歲的時候,身邊又突然多出個小娃娃,因此對他十分疼愛,小孩子從小便喊娘,沒人糾正過他,就這樣一路喊到大,一樣是庶出,華定齊與華定海稱藍氏為母親,而華定月卻是喊娘,親疏不言可。

  藍氏見許氏越權管人,原本也就有點不高興了,見華定月開口,便也順勢道,「三媳婦,吃你的飯。」

  許氏這下不敢再說。

  眾人吃得差不多後,丫頭撤了菜,換上茶跟點心,大管家便請了說書的女先生出來。

  這位女先生是這兩個月才到京城的,一肚子故事都沒人聽過,最近幾戶人家相請,女眷們對段子都很喜愛,因此今天特地請來說上一段。

  女先生先說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是最普通的那種才子佳人,杜雨勝覺得一般般,但還是打著精神,該鼓掌的時候鼓掌,不讓自己顯出異狀。

  第二段說的是浪子回頭的故事,也是很普通的那種浪子回頭,丈夫原本對妻子不好,不但惡言相向,還拚命納妾,可是因緣際會下,發現這個指腹為婚的妻子賢良淑德,因此改變主意,想跟妻子好好生活,但妻子卻已經心冷,丈夫自然是費盡心思,終於讓妻子回心轉意,願意與妾室共處,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完!

  杜雨勝聽完後,默默覺得第二段故事有陰謀,偷偷看了華定月一眼,神色如常,不像是他安排好的,難道真有這麼巧?

  背後不知道哪房姨娘一時沒控制住音量,聲音飄了過來,「這女子幸好最後是清醒了,要不然好好緣分就給自己毀了。」

  華定月也聽到了,「夫人,可有什麼想法?」

  「我哪有什麼想法。」

  月色下,華定月雙眼燦燦,真是一張勾魂長相,這臉完全是她的菜,絕對是她的菜,只是想到他房中三個女人,她就覺得,再怎麼樣她也不會開動。

  華定月笑著搖頭,「夫人真是鐵石心腸。」

  「夫君可也不遑多讓,一個院子四個女人,夫君就算再有良心,那都是沒良心了。」

  「我說了,我能答應你,不再進她們的房間。」

  這年代的男人能說出這種承諾並不容易,說實話,杜雨勝真的有那麼一點感動——其實他可以直接把她扛回桑落院,那是他的權利,她即便再不願意,也必須願意,不然就是等著進大牢,不願侍奉丈夫的妻子,會直接從良民變成賤籍,由官牙發賣。

  圓房跟被發賣,很好選,根本不用猶豫。

  可是,他沒有逼她,一次也沒有,反而是不斷制造機會跟她聊天,要她說以前的事情,想了解她,知道她記掛著哥哥,便替她完成這件事情,許氏剛剛為難她,也被他修理了。

  她不是鐵石心腸,她是真的有感動的,只是,她再怎麼感動,也不願跟三個女人一起公家丈夫——大概是一種補償心態,她沒從父親那邊得到父愛,也沒從母親那邊得到母愛,親情是零,所以對愛情的要求更多,「過得去」還不夠,她要過得好。

  面對華定月,她會覺得有些惋惜,如果早一點認識,如果三位姨娘還沒出現,也許,他就是她的良人了……

  只能說許氏是個不安生的,看她不順眼在前,被華定月奚落在後,家宴過後沒多久,便刻意讓丫頭們放出消息,說六奶奶買下城東染院,預備開始做絲綢生意,就連鋪子都定了,是鬧區中的三連鋪,接著又傳說起江南飯館生意多好,一頓席至少一兩銀子,桌子還沒有空下來的時候。

  杜雨勝聽到時都傻眼了,第一,她還沒有要做絲綢生意,第二,就算要做生意那也不關別人的事情,只是消息既然出現了,肯定會有麻煩——幾房姨娘聽說她這麼會賺錢,都想跟著她開店,別說六房的陸姨娘跟蘇姨娘,就連二三房的姨娘們都來打聽消息。

  翡翠齋從華府的小透明變成門庭若市,早上有人來,下午有人來,招待完一個又是一個,杜雨勝給自己在華家設定的路線是低調透明,而非高貴冷艷,所以有人到來,她還是會見,回復當然千篇一律,誤傳!

  又過了兩三日,杜雨勝終於覺得不能再忍下去了,華家的侍妾們腦袋好像都不太好,她都推辭得很明顯了,可她們就會自動解釋成「誠意不夠」,於是乎「要常常來走動」的結論就出現了,隔天就來,隔天就來,她快煩死了,她又不是公關,一天到晚在招待她們。

  不能忍了。

  「暖春,涼夏。」杜雨勝一拍桌,「我要去桑落院。」

  兩丫頭見她一臉不爽,沒敢多問,趕緊幫她打扮起來,加上湘娘,一行四人便往桑落院去。

  夏末黃昏,天氣其實不熱,但也許是火大,杜雨勝就是覺得燥熱無比。

  所以說古代女人到底多無聊,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要做?混蛋!

  桑落院的大門一向是不關的,杜雨勝穿過垂花門,直直便往書房去,值班丫頭看到她,連忙道,「六爺在書房,若是要見,您請先到偏聽,待婢子通報一下。」

  涼夏道,「這是六奶奶。」

  小丫頭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六奶奶恕罪,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這丫頭其實已經算有眼力了,看得出她是主人家,只是怎麼樣都沒見過,稱呼上只好含糊一點,但用語還是恭敬的,要怪只能怪她沒來過幾次,結果連丫頭都不認得。

  「起來吧。」

  「謝六奶奶。」

  「我自己進去行了,你們在這等著吧。」

  涼夏,暖春,湘娘,三人一齊稱是。

  杜雨勝推門而入——華定月跟她說過,他下了朝多是在書房,若要找他,過來便是。

  外面喧鬧了一下,華定月自然是早就聽到了,笑道,「夫人以後要常常過來才好,外面那丫頭已經來半年多了,連主母的面都沒見過。」

  「桑落院既然和和樂樂,又何須主母出面呢。」杜雨勝頓了頓,「我也不跟你拐彎了,今天過來,是有事想求你幫忙。」

  「夫人有事相求,對我來說可是求之不得。」華定月看起來心情頗好,「說吧,我一定幫你。」

  看他答應得乾脆,杜雨勝內心頗不甘心,但還是忍不住撒嬌了一下,「你又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就答應下來……」

  「幫得上自然會幫,幫不上我會想辦法,我華定月言出必踐。」

  「那,那就先謝謝了……其實也不是很難,就是想你過兩天請三伯過來一趟。」

  「是不是三嫂亂說話給你惹麻煩,想讓三哥管管她?」

  「對了一半,三嫂是給我惹麻煩了,這幾天,翡翠齋的人可是絡繹不絕,大家的想法都一樣——這京城的飯館倒了又開,開了又倒,每年開幾百家,每年也倒幾百家,六奶奶是商人之女,果然懂得賺錢,才一年就開了四間飯館,生意好得很,現在又要開染院跟絲綢店了,要是能跟六奶奶合資,那可不就是錢滾錢了嗎,為了錢滾錢的美夢,每天都有人來說想把錢放我這。」

  杜雨勝一臉頭痛,「陸姨娘跟蘇姨娘來就算了,我畢竟是主母,她們希望能從我這得到一些照顧,勉強說得過去,可是,大伯的侍妾,二伯的侍妾,三伯的侍妾通通來了,而且我都說得很明白,我不缺本資,但他們就是不懂,還一直來,然後昨天出現另一個爆炸傳聞,我最少要收兩千兩銀子,所以早上二嫂來跟我說,兩千兩她有的時候,我都快暈倒了,三嫂居然還根據我的反應調整了傳言內容,因為我沒答應,所以就多了兩千兩的傳言,我說那消息是假的之後二嫂還不太高興,說我小器,我都沒怪她想佔我便宜呢,她居然還說我小器,我真的快被氣死了。」杜雨勝越說越大聲,完全沒注意自己剛剛的表現已經十分把華定月當自己人。

  華定月大概是看她一副快抓狂的樣子,親自給她倒了茶。

  「我不渴。」

  「是冰茶,你進門之前才拿過來的。」

  一聽是冰茶,杜雨勝馬上拿起來喝了,真的是冰,呼——

  華家有冰窖,但不是人人都能用,只有華晁夫妻,嫡長子華定疆能用冰,而華定月這邊,肯定是藍氏讓人送過來的。

  杯了裡還有點碎冰,杜雨勝想,等將來發達了,肯定要去山上建院子,像碧玉別院那樣多好,七八月溫度卻很舒服。

  「好些了?」

  杜雨勝點點頭。

  「你讓我找三哥來做什麼?」

  「我要直接給三嫂致命的一擊,但我不能請三伯來翡翠齋,所以只能請你出面。」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華定月聽完笑出來,「這主意倒是不錯。」

  「不錯吧,不會傷天害理,但又十分致命。」這棍子打下去,許氏以後應該就會乖了。

  「那你就去準備吧,準備好了,跟我說一聲便行。」

  杜雨勝給了他一個笑臉,「嗯。」

  她想趕快解決這件事情,隔天一大早便吩咐張進,讓他去歌舞坊找年輕貌美的姑娘。

  張進動作很快,下午便帶了十幾個漂亮丫頭過來,個個皮膚白皙,聲音嬌嫩,知道是大將軍府的六奶奶在挑人,都顯得很討好。

  杜雨勝便選了一個會彈琴的,一個善猜酒令的,另外兩個是一對姊妹,這兩年一直在學舞蹈,也有小成。

  四人知道自己被留下來,都高興得不得了。

  歌舞坊的衣服跟打扮實在俗不可耐,杜雨勝又讓湘娘給幾人量身,拿尺寸去外面的店家做衣服,每人八套外服,四套內服,兩雙鞋子,想想過陣子要入秋,便連披風一起做了。

  又過得幾日,布莊把衣服送來,杜雨勝讓人送信去給華定月,收到回覆後,便讓暖春,涼夏,湘娘,張嬤嬤把那幾個丫頭打扮起來。

  打扮完畢,四個丫頭站在院子裡,杜雨勝一個一個看過來,內心很是滿意。

  「暖春,涼夏,帶她們過去。」

  接著,她只要在自己房間等著前線快報就行。

  當天下午華定海應邀前來桑落院,華定月立刻把四個丫頭叫出來伺候,兩兄弟在下棋,美貌姑娘一邊相陪,彈琴的彈琴,拓涼的拓涼,剝葡萄的剝葡萄,暖春回來說,華定海的眼珠子在四個丫頭身上轉啊轉的,還不斷說,「六弟妹賢慧,給六弟找了這幾個丫頭各有各的好,看著就舒心」這類的豬哥話。

  華定海是庶出,官位不過就是一個閒差,例銀不多,一個院子已經有兩個侍妾,三個通房,六個孩子,平常還得靠許氏陪嫁來的田租補坑,也正因為都是靠許氏在張羅,所以這幾年不敢再提納妾之事,但老實說,誰不想房中再多個美人兒。

  他跟華定月平常沒什麼往來,華定月突然約他,雖然是有點奇怪,但因為不想在院子裡跟許氏大眼瞪小眼,想也不想就出門了,原以為只是兄弟隨便聊聊,沒想到六弟妹居然買了四個貌美姑娘放在桑落院裡,擺明著就是讓六弟自己挑了……

  杜雨勝坐在內室,聽暖春一趟一趟回來報告最新進度,華定海也沒讓她失望,幾杯小酒下肚便脫口而出,「六弟好福氣,你三嫂啊,已經十年不讓我納新人了。」

  華定月自然順水推舟,「既然如此,三哥看上了誰,帶回去便是。」

  那些丫頭一聽,全部跪下,嬌聲說,請三爺收留婢子。

  她們在歌舞坊久了,自然有看男人的本事,年輕小爺雖然好看,可對她們興趣不大,三四十歲的大爺雖然沒那樣好看,可是對女人的興趣卻是多了,她們到這裡求的是安穩,又不是情愛,自然是跟個對自己有興趣的,早早懷上孩子,這輩子便算安穩了。

  結果就如杜雨勝想的,華定海把四個全帶走了。

  收到這消息,杜雨勝連忙往桑落院去,看到華定月在亭子裡,立刻走了過去一福,「多謝夫君。」

  華定月莞爾,「解氣了?」

  「嗯。」

  想到許氏一定會跳腳大怒,她就覺得很開心,活該!

  「小姐,六爺讓人送了幾樣點心過來,您嘗嘗?」

  杜雨勝看帳本看得正累,聽說有吃的,自然樂得休息。

  涼夏已經把點心從食盒中拿起,杜雨勝瞄了一眼,紅豆涼糕,又是她愛吃的。

  她眯起眼睛,「是不是你把我的飲食習慣跟他說了?」

  「冤枉,我可沒說,小姐的事情,我一項都沒說過的,小姐,你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可能出賣小姐的。」

  杜雨勝原本只想逗逗自己的丫頭,可沒想到涼夏眼都紅了,十分內疚,連忙哄道,「我開玩笑的。」

  「那小姐是信我了?」

  「當然。」杜雨勝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夾。

  其實說了也沒什麼,只是,暖春謹慎,涼夏又說不是她告知,這就衍生出另一個問題,華定月怎麼知道的?沒生活在一起,也不是青梅竹馬,要能這樣猜中她心意,其實也不簡單。

  想起來,當初她之所以被田彥彬追走,也是因為這些小招——她從小缺人關愛,在家就是個小透明,一旦有人把她放在他的宇宙中心,她就很難不感動了。

  接接送送不說,發簡訊問她吃飯沒,知道她周末一定會為了報表熬夜,會提醒她早點休息,感冒時在她包包放藥片……看起來雖然普通又無聊,但生活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唉,不知道田彥彬現在怎麼樣了,應該跟徐玉娜的馬桶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吧,畢竟,那個馬桶是那樣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把他們的感情放在它後面,嘖。

  「小姐。」暖春進來提醒,「時間差不多了。」

  「知道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2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2:25 PM 編輯

第七章

  今天是出門日,從碧玉別院回來已經半個多月,中間她出去了一趟,張進給她看的鋪子,她很滿意,不過屋主探親去了,說回京城後再通知她,今天就是簽約的日子。

  半個時辰後,杜雨勝已經出現在官府裡,兩人簽了文件,又做了登記,便算是交易完成。

  帶著鑰匙,又奔回那店鋪。

  告訴張進跟湘娘,這鋪子要怎麼改,怎麼裝潢,兩人一一用心記下——她雖然能出來,但不能常常出來,店鋪的事情照例要靠張進跟湘娘幫她打理。

  說了一陣,總算是滿意了。

  「要是能趕在秋天之前開就好了。」

  湘娘笑說,「小姐真是急性子。」

  「早點開門,早點賺錢。」而且那些香料跟胭脂水粉,她早就已經買好了,現在囤在蘭翠齋的後頭,都是張進從海船下貨後直接便買進,便宜得很。

  交代完畢,杜雨勝順手把鑰匙給了張進。

  涼夏扶著她上了馬車,「小姐,這便回去了?」

  「還早呢,去城西的飯館吧。」她也半年多沒去,該去看一看了。

  由於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因此飯館一二樓都還有空桌,杜雨勝選了二樓靠窗的屏風桌子——也不算雅間,就只是需要的話拉起屏風,方便女客而已。

  掌櫃不認得她,但卻是認識張進夫妻的,也知道東家是女人,此時見張進夫妻對她十分恭謹,內心也有數,自然是迅速的把好菜都端了上來。

  看著江邊景色,杜雨勝不由得有點小感慨,這江邊景色多美,自己卻不能天天來,雖然一直說想買個碧玉別院,但也知道那沒六年七年大概買不起,到時候從華家出來,先買個臨江的院子好了,眼前有山水,心境自然開。

  只不過,離開華家就見不到華定月了。

  心動是心動,可是,她沒辦法因為心動就跟他在一起——來到這世界已經六年了,她還是無法接受男尊女卑的定律,也無法接受一夫多妻,感覺太委屈。

  「幾位這邊請。」招待娘子的聲音——這是杜雨勝的創舉,不用店小二,而是用招待娘子,十幾歲到三十幾歲都有,不見得很美,但共通點是笑容可掏,機靈親切。

  這些招待娘子幾乎都是棄婦或者寡婦,在江南飯館雖然要拋頭露面,月銀卻十分豐厚,不但能養得起自己跟孩子,還能攢些存銀,也因此,人人工作賣力。

  「沒有雅間嗎?」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貴客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沒雅間,但有準備屏風,這屏風拉起來,也是一樣的。」

  「嗯,那好吧。」

  「那幾位先請入座,我馬上把屏風拉過來。」

  不一會,那屏風算是弄好了,招待娘子又過來斟了茶,問要點什麼菜,中年女子作主點了幾道,招待娘子便下去了。

  杜雨勝聽得出來,隔壁大抵就三個人,一群太太,而且其中一人絕對權威,什麼都由她說了算,另外兩個好像只能是是是。

  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閒話跟八卦呢……

  「唉,我說你們最近有沒有看到大太太,真是喔,要當皇親國戚,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嘛。」

  「就是,鳳丫頭不過才剛懷孕,馬上開始頤指氣使,還真把自己當成鳳丫頭的親娘了,以為自己肯定成為將來太子的外婆,居然還跟老夫人說,想把妹妹跟外甥孫女接來江家住,那不擺明跟老夫人顯擺嗎,嫡姑娘也不過剛剛有娠,便想著要夫家給娘家收拾爛攤子,連我聽了都覺得丟臉。」

  哇,哇,哇!

  杜雨勝深呼吸了一下才避免自己發出驚嘆聲,她是想聽八卦沒錯,可沒想到八卦來得這麼快又這麼大條。

  江家,太子,鳳丫頭,那不就是二房江氏跟江姨娘的娘家?

  這三個女人聽起來像是大房的人,不管是客人還是得到允許出來的姨娘們,都太口無遮攔了,也不管人在外面,啪啦啪啦的就講了起來。

  過得一盞茶,杜雨勝也結論出來龍去脈。

  總之,就是江家大房頭腦簡單的過程——想著太子妃孵不出蛋,女兒又受寵懷上太子的孩子,江家要發達了,等太子繼位,江家就是新太子的外家,可太子妃是吃素的嗎,她怎麼可能讓別的女人在自己之前生下孩子,就算太子妃吃素,她的娘家也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江鳳兒才幾個月呢,就滑胎了,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江鳳兒為了保住孩子,根本不吃大廚房的東西,飲食與補藥都在自己的小院子做,嬤嬤丫頭跟伺候的陪房都是娘家帶出來的,這樣都能吃出問題,那幾乎不可能查出原因。

  荒謬的是,在江鳳兒有孕消息傳出後,她的繼母居然已經開始自抬身價,她的同母妹妹成婚後沒多久,家族就因為得罪權勢沒落,一年比一年糟,現在自覺女兒即將成為太子側妃,因此就想把妹妹一家往江家塞。

  杜雨勝聽得直搖頭,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仗勢,太蠢。

  也難怪那日江氏來跟她說想一起做生意的時候,顯得很急——江鳳兒既然沒保住這個孩子,以後的肯定也保不下來,江家跟太子這條線是注定要斷了,不但斷了,還被太子妃的娘家盯上,後頭還有得瞧,要用錢的地方恐怕還多著。

  「鵲兒那可有消息?」

  杜雨勝想,鵲兒的主母在這裡……

  「前幾個月聽說挺得寵,但最近好像也不太行,怕是華六爺膩了。」

  「這麼快就膩了?」

  「可不是,現在夫人也傷腦筋呢,鵲兒如果能給華六爺生下個兒子,好歹兩家關係也親密一點,但現在鵲兒也是個不孵蛋的,真是。」

  「就說吧,強摘的果子不甜。」

  「也是,只不過,嫡姑娘自己都開口了,鷺兒的娘不過一個家生子,又能說什麼,自然是鵲兒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咦,咦咦,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杜雨勝睜大眼睛,涼夏跟暖春也是一臉不解。

  訊息量太大了,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但內心默默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當時麗姑娘是打算把鷺兒送給華六爺的。」

  麗姑娘就是江氏了,雖然已經成婚,但東瑞女子說起大小姑,多是以閨名相稱。

  「但又怕貿貿然送上門失禮,便拐個彎,說是請自己娘家的姪女兒來玩,嫡姑娘出門,身邊跟個庶出伺候,自然就不會奇怪,華夫人也沒多想便允了,人到了華家,麗姑娘讓鷺兒那幾日都待在桃花林,京城又有誰不知道華六爺最愛賞桃花,這等著等著,自然等到華六爺,鷺兒那相貌,那性情,華六爺自然滿意,鷺兒只說自己姓江,可沒想到自小心高氣傲的鵲兒居然也喜歡上華六爺,這下可好,便逼著鷺兒說自己叫江鵲兒,讓他來江家提親便是。」

  天啊,原來,哇,江鵲兒居然……

  她就說,明明是自己上門求來的,在桑落院怎麼樣她是不清楚,但是在碧玉別院,華定月真的對江鵲兒非常冷淡。

  如果他原本鐘情的是江鷺兒,江鷺兒卻因為嫡姊的威脅而說自己是江鵲兒,待華定月高高興興粉轎迎人,卻發現並非意中人,肯定是相當不高興的,人都入府了,也不能退回去,江家再不濟也是個七品官,嫡女為妾已經是超犧牲,根本不可能容許退換貨。

  華定月吃了這個虧,一定很悶,明明是被設計的,但偏偏又是自己上門求的。

  難怪,在碧玉別院時,華定月跟江鵲兒的對話總有點卡卡,現在想來,完全可以理解了。

  「對了,有件事情你們肯定不知道。」

  「姊姊就快說吧,妹妹們等著聽呢。」

  「華六爺雖然莫名其妙娶了鵲兒,但怎麼可能就這樣當沒事呢,隔天便逼麗姑娘把事情說清楚,華二爺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庶子,那跟從小備受寵愛長大的華六爺可不能比,麗姑娘被一嚇,全部說出來了,華六爺對鷺兒念念不忘,透過麗姑娘送信,又聯絡上了,但鷺兒的娘不過是個家生子,又只得了一個女兒,現在也還是給大太太當丫頭使喚,鷺兒跟她娘母女情深,知道自己母女都掐在大太太手上,自然要多聽話就有多聽話。」

  那八卦女王頓了頓,「要說華六爺對鷺兒也算有心,托了張丞相公子把那母女都買了出來,大太太以為張公子看上鷺兒,沒多想,收了錢,畫了押,就讓人帶走,華六爺才剛納了鵲兒,這會兒自然不能再往家裡塞人,便把鷺兒母女安置在外頭,算是外室,鷺兒她娘說,六爺親自答應了,過一兩年,便會把她們帶入府中。」

  「大太太知道這事嗎?」

  「後來知道了,可也沒辦法,銀子都拿了,賣身契也給了,人家現在是華六爺的外室,可輪不到大太太上門,要說大太太也得怪自己,驚兒好歹也稱呼她一聲母親,居然把她當丫頭發賣,夫人知道後氣得不得了,直說反了,江家的嫡女給人當妾室,江家的庶女甚至以銀兩買出,要不是當時鳳兒正得寵,大太太也不敢這麼為所欲為,她心裡的算盤是,將來鳳兒生下太孫,要稱鵲兒一聲姨母,便可以此逼華家將鵲兒抬為平妻,甚至如果到時華六奶奶被休,抬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太太這手算盤真是……」

  「她怎麼樣也沒想到,鳳兒滑胎,還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女兒為妾注定無法翻身,將來若是鷺兒入門,只要華六爺寵著她,鷺兒變成踩在鵲兒上面。」

  「看華六爺這姨娘一個又一個,也不像長情之人。」

  「只是沒找到合意之人罷了,華六爺可是隔三差五的瞧鷺兒,就說華六爺前陣子不是落馬受傷,那也是聽說鷺兒有孕,急著探視,一時心急,這才墜馬受傷,我看啊,將來江家要是有姑娘能成為華六爺的妻,肯定是鷺兒。」

  睡不著。

  完全睡不著。

  左翻,右翻,杜雨勝覺得被鋪都快被她翻出毛邊了,但就是了無睡意。

  「來人!」

  「是。」負責值夜的小丫頭連忙上前,「六奶奶有什麼吩咐?」

  「去把暖春跟涼夏叫起來,說我睡不著。」

  「是。」

  小丫頭往耳房去,不一會,暖春便到跟前,「涼夏去煮寧神茶了,小姐再等會兒。」

  她偶會失眠,涼夏跟暖春都知道該怎麼做,一個去煮湯藥,一個幫她點寧神香,順便再給她按摩一下。

  「小姐是不是在外頭聽了那話,心裡不舒服?」

  「嗯。」杜雨勝十分鬱悶,「唉,你說,他在受傷前,江鷺兒才剛剛有孕,他還高興過度掉下馬,那他在碧玉別院對我的態度又是怎麼回事?喜歡江鷺兒,跟我說一聲,我自然會把人接來,本姑娘最大方了,只要你喜歡,通通接進來,我總覺得這場婚姻是自己算計了他,原本可以有個門當戶對妻子,卻娶了我,讓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就當作是補償,只要他高興的,我都不會介意去做,他也應該知道這點,所以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他完全不提江鷺兒,為什麼一直說想跟我一起生活?」

  「婢子也不太懂,但姑爺說話時的樣子倒也不像是騙人。」

  「所以我才覺得莫名其妙。」杜雨勝嘆氣,「他看我的樣子,很真心,我不認為他有那個必要對我演戲。」

  將軍府又不是演藝學院,何況,華定月這種身分根本不需要演戲。

  每天三餐都是一起吃,也知道他很努力找話聊,她要還擊許氏,他居然也願意幫手。

  他們是夫妻,在這個男尊女卑外加夫權至上的時代,男人的權力是絕對的存在,更別說他出身名門,說實話,他沒必要討好她,他完全可以把她丟上床,關上門便開始行使夫權,可他沒有。

  沒有逼她,也的確沒再進那些姨娘的房間。

  當日不過跟他說了賺大錢後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他立刻派人去了,金錢還在其次,重點是她知道他把她的心願放在心上。

  快馬來回,大概就要十天,也就是說,只有二十天可以找到她哥哥,除了金錢,他一定也動用了相當的關係,也許不只馬隊,或許命令了幾支邊境軍幫忙。

  他還把哥哥的骸骨先入了祖墳,如果是放在廟裡,她肯定不放心,但他處理得很好,杜家人口單薄,哥哥已經在外面夠久了,既然已經找到,就該回家,爹娘也一定是這樣覺得。

  四年緣分,但卻讓她終於得曉親情滋味,叫爹,叫娘,叫哥哥,她沒有一絲勉強,對她來說,愛著自己的他們,就是自己的家人,只是緣分太短了,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延續下去,一直當這個杜家的女兒。

  那日在碧玉湖畔,她握著裝著銅片的硬木盒,不想說話,他也就那樣靜靜陪著,直到下人來說都裝箱好了,可以出發,他才扶她起來——她有戀愛過,她知道這男人是真心在對她示好,甚至已經可以說是討好了,不過分逼近,但也不容許她拉遠距離,如果不是喜歡她,不需要如此費神,只是,陸姨娘就快臨盆,江鷺兒又剛有身孕,在這時候,他說,真心想跟她過一輩子

  饒是她自恃有三十多年人生經驗,也猜不透華定月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男人也太能折騰……

  「小姐。」涼夏端著茶盞過來,「寧神茶好了,喝下早點睡吧。」

  杜雨勝接過寧神茶,慢慢喝完,又讓暖春按摩了一下頭,藥效慢慢發作,她期待已久的倦意終於湧上,就在暖春的按摩中,閉上眼睛睡了。

  杜雨勝從來就不是那種「你自己做過什麼事情,你心裡明白」的類型,她喜歡面對面把話說清楚,要跟田彥彬離婚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夏末的午後哪裡都不好去,華定月這時通常在書房——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對經商的確有天分跟本事,他在書房裡會看一些其他國家的人文地方志,天下又不只東瑞國,多了解一些,財路便可能多一些。

  負責在門外伺候的,依然是上次那丫頭。

  丫頭一見她,立刻行禮,「六奶奶,兩位姊姊。」說完很自動打開書房的門,喊了一聲,「六爺,六奶奶來了。」

  華定月從書案後面抬起頭時原本頗高興,但大概因為她看起來很不高興,所以他也就瞬間沒那麼高興。

  書房裡的服侍丫頭上了茶,很自動的退下。

  他站了起來,「夫人今天好興致。」

  「其實興致沒那樣好,不過有件事情想跟夫君商量,便趕緊來了。」

  「為夫洗耳恭聽。」

  「我不想跟你說,涼夏,你說。」

  涼夏口齒伶俐,把昨天在飯館聽到的對話一一道出,巨細靡遺的接近現場重現,華定月臉色自然不好看。

  華定月表情越難看,杜雨勝的心情就越低落——她絕對不是鐵石心腸,也曾經想過,如果他真能守諾,不再進姨娘房間,給她一點時間作心理調整,會真的願意跟他牽手走下去。

  華定月對她的好,其實已經很難再要求更多了。

  杜雨勝仔細想過,以這個年代來說,他娶姨娘,開枝散葉,完全沒有錯,別說大將軍府這樣的門第,就連一般的小門小戶,手邊有餘錢,誰不娶個妾室回家多生孩子,她之所以彆扭這問題,是因為她帶著二十一世紀的價值觀,但若是真正的東瑞女子,根本不會介意,妻子的義務之一就是幫忙納妾,照顧小妾,孩子越多越好,不管誰生的都抱來自己養,這才是主母的氣度。

  所以問題不在他,而是在她。

  知道她介意,他才會說出那樣的承諾,她想,如果是那樣的話,也未嘗不可,只要說好,若將來他又有了喜歡的女子,兩人便和離。

  沒想到姨娘的問題還在,江鷺兒的事情緊接著冒出。

  他費了那麼多功夫把江鷺兒母女弄出來,外室才剛剛懷孕,他就想跟她相守,怎麼想都很怪……

  「我想問問夫君,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還請夫君別欺瞞我。」

  華定月猶豫了一下,道,「九成真。」

  「那江鷺兒現在呢?」

  「我讓奶娘每隔幾天去看她一次,飲食衣物照顧無缺。」

  杜雨勝皺眉,「暖春涼夏,你們下去,把門關上,守著門口別讓人接近,我有話要跟六爺說。」

  書房的門被兩丫頭闔上了。

  「以後,我應該不會再來桑落院,夫君也別到翡翠齋……謝謝夫君替我尋回哥哥,至於夫君的提議恐怕我要推辭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要說我不懂為人妻子的道理也沒關係,可我不認為女人就該受委屈,還要甘之如飴。」

  「夫人——」

  杜雨勝打斷他,「我的性子是很不好的,愛記恨,小心眼。爹爹不肯讓我到安家,便是不想讓我受委屈,夫君當時也說過,爹爹這樣的決定很了不起,真的,一個院子這麼多妾室,還有一個正等著接進來,正妻看起來風光,充其量也就是個管家婆而已,我從不認為女人當成這樣有什麼幸福可言——當然,我嫁入華家,並不是為了幸福,只是想逃離杜家,想有個身分,這才用了那個婚約嫁了進來,要說白了,是我對不起你。」

  「夫人,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嫁進來,我很高興。」

  杜雨勝苦笑,「新婚之夜你明明很生氣,還跟我叫板,不瞞你說,當時我內心也想,華家有什麼了不起,不會讓我得逞是嗎?我也沒打算在這一輩子。」

  當時可真沒想過,有天會被他細微的貼心之處打動,甚至還考慮過長遠這件事情,只能說,她沒戀愛運,不懂現代男人,也不懂古代男人。

  「我來這是想跟你說,你原本讓我考慮搬回桑落院的事情,我考慮完了,我不打算搬,我要一直住在翡翠齋,你也不要來打擾我,人別來,也別送東西來,嗯,若你要讓江鷺兒入門,我會過來讓她敬茶,就這樣。」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杜雨勝原本有點感傷,畢竟也是動心了,可是當她聽到這句話,突然有種想笑的感覺。

  男人為什麼總是喜歡說這句話呢?

  以前田彥彬也說,事情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事實證明,徐玉娜真的是想勾引他,事實就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我原本不希望你知道的,但現在——」

  「我知道你不是杜雨勝。」

  「我是,你若懷疑我是頂包,盡可拿我的畫像去臨將府杜家問,本家旁支上百人,都是見過面的,我跟爹爹在海港當了一年多算盤娘子,只要有來往,應該也都還記得我的相貌,我就是杜雨勝,如假包換。」

  華定月好整以暇,「你是杜福的女兒,但不是原本的那個。」

  「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杜雨勝皺眉,開始繞圈,「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

  繼續繞圈,「我不知道。」

  其實她好像有點知道,只是覺得不太可能。

  若說,兩人原本相識,他從她不一樣的舉止中察覺她並非原本的杜雨勝,那還可以理解,但在成親前,兩人根本沒見過面。

  涼夏跟暖春是後來才買的丫頭。

  張嬤嬤知道她落過水,老人家總把不一樣的事情推到生了病上頭,至於張進跟湘娘本來都是跟著爹爹辦事的,雖然認得她,但不太親近,但絕對無法分辨有什麼不同之處。

  在京城,不可能有人發覺她跟真正的杜家姑娘有何相異,但華定月的樣子似乎又知道些什麼……

  「人人都說,華六奶奶好本事,短短一年就開了四間飯館,生意還好得不得了,我前陣子自己去過一次,終於知道為什麼生意那樣好,每張桌子結帳時,一定由掌櫃親自盤算,只要客人在算帳時能說一說這頓飯哪裡吃得高興,哪裡吃得不高興,掌櫃便會送一盒點心,說幾句話就有點心可拿,客人自然不會吝惜那點時間,客人一走,掌櫃立刻動手記下,好的事情記在紅色本子上,不好的事情記在藍色本子上,我聽說,江南飯館從掌櫃,招待娘子,掌勺大廚,每天晚上都是要開會的,客人喜歡的要做得更好,客人不喜歡的,要想辦法改。

  「又說,江南飯館給工錢十分大方,除了每個月的薪俸,還會另外給花紅,生意越好,花紅越多,而且是通通都有,所以別說招待娘子眼觀四面,就連廚房洗碗的小子丫頭,都把碗筷盤子洗得乾乾淨淨,桌子椅子擦得光潔無比,那挑菜的婦人個個睜大眼睛,就怕有菜蟲沒挑乾淨,讓客人不高興。

  「我說,夫人真是聰明,也難怪京城這麼多飯館倒了又開,開了又倒,就是江南飯館還是門庭若市。」

  杜雨勝真有點毛了。

  她是現代人,大學念的是觀休管理,畢業後從事的又是餐飲服務,很自然的,她會把現代的管理技術引用過來,問卷跟抽成是最基本的,也最好用的,但在這時代誰懂這些,她等於是拿著手槍跟刀打,自然隨便打就贏。

  可正因為古代人不懂這套管理技巧,所以華定月一講講到重點,她就覺得有點毛毛的,加上他說「我知道你不是杜雨勝」,難道,莫非,或許……

  她扶著桌子坐了下來,低頭想了想,抬起頭看看他,又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看看他。

  不想不這麼覺得,一想還真有那麼點詭異,電光石火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華定月也是穿越人?

  他墜馬前,是將軍府的六公子,對她毫不希罕,落馬後看到她,卻一副來勁的樣子,所以是在那個點上靈魂交換了?

  但不可能啊,那日家宴時,她看過華定月跟華晁還有藍氏聊天,真是小時候什麼事情都說的清清楚楚,兩人喜歡吃什麼菜,他也都沒夾錯,連藍氏最喜歡看哪幾齣戲都知道。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3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2:33 PM 編輯

第八章

  那日為了報復許氏,特定請來華定海,涼夏在亭子外,名義上是外頭伺候,事實上是偷聽,兩兄弟也是巴拉巴拉的說往事,連伯父華邦那邊的事情都能說,雖然已經尚了公主,但畢竟是一家人,老將軍的生辰跟祭日也還是會在家廟祭祀。

  華邦在尚公主前已經有四個孩子,妾室都被嘉圓公主發賣,但唯有劉氏留在公主府,畢竟曾經是正妻,而且是個三從四德的好妻子,嘉圓公主大概也覺得,劉氏其實很倒霉,好好的正妻當著當著,突然被降格為妾,孩子變成庶出,一切都沒了,所以讓她繼續留在公主府。

  嘉圓公主自己生了三個孩子,華邦那支跟華晁一樣,都是四男三女,雖然不是皇親國戚,但也是京城少數的特權分子,嘉圓公主的娘家這幾年相當壯大,所以皇帝一直對這位異族公主禮遇有加,故此,公主府上也八卦爛事一堆,華定海只是閑官,知道的不多,可華定月來往的都是世家公子,知道的事情不少,當成趣事說出來,華定海聽得伯父家如此精彩,完全說不出話。

  涼夏的記性一向好,回來裴翠齋時,把那八卦跟她說了一次,聽得杜雨勝目瞪口呆,雖然是現代人,但公主府豪放的程度還是讓她很詫異。

  話說回來,若華定月真是穿越的,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但若不是穿越,他又怎麼能一眼看穿她的現代管理法?而且那樣篤定她不是真正的杜雨勝?

  杜雨勝想了一會,抬起頭,跟華定月四目相對。

  她相信自己的眼神很沉穩,不會有破綻,畢竟,她在這裡活了六年,加上前生的二十八年,三十四歲的女人,絕對鎮定。

  心理年齡是她來到這裡最大的優勢。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看出了一點不同,華定月的眼神……也不是十九歲的人該有的眼神。

  雖然以前只見過三次面,但回想起來,那個華定月是有點張揚的,怒目的,不太能沉得住氣,對她相當無禮,當時張嬤嬤替她抱不平,但她覺得沒關係,都三十幾歲的姊姊了,怎麼可能跟十幾歲的臭小鬼計較呢。

  對,華定月是十幾歲的小鬼,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十幾歲的小鬼。

  杜雨勝給自己倒了茶,輕輕啜了一口,打算的是,敵不動,我不動。

  兩人就在桌子兩側,你看我,我看你,沒人開口。

  半晌,華定月終於開口,「我知道你不是杜雨勝。」

  「這句話,剛才夫君已經說過了。」

  夫君!

  聽她還是死咬不肯鬆口,華定月有些無奈,但也只能讓步,「我,也不是真正的華定月。」

  居然承認了!

  雖然內心有數,但真正聽到,杜雨勝還是很震驚,可荒謬是,她現在腦海中浮現出的想法居然是「他鄉遇故知」,他絕對是現代人,只是不清楚是哪個年代的現代人。

  「我是在意外之後醒來,才發現自己變成華定月。」

  哦,跟她一樣,「可是你怎麼……」

  「怎麼知道華定月以前的事情?」

  杜雨勝點頭,她醒來後,對這個人生可是一問三不知,但他好像不是這種狀況。

  「剛開始,以為是在作夢,華晁,藍氏,華定疆,華定齊,華定海,蘇氏,陸氏,一個一個出現,夢境很長很長,所以,我能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居然還有這種模式?她對這個杜雨勝完全不熟悉,即便病中娘一直在榻邊跟她說小時候的事情,但所知畢竟有限,何況終歸是聽來的,跟看到完全是兩回事,他都可以看完整版電視劇了,居然不給她看幾集?

  只能說,穿越本來就不合邏輯,所以也不能要求有什麼定律了,「所以,你一醒來,就是墜馬後?」

  「是。」

  可以的話,華定月並不想說出這件事情。

  可以的話,他希望能以華定月的身分跟她在一起,只是華定月這家伙太多桃花,眼見杜雨勝明明有點動心現在又鐵了心,他扛不住了。

  「你今天來跟我說,以後不會到桑落院,也讓我別去翡翠齋,我知道你本來就有疑慮,而江鷺兒是最後一根稻草,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蘇姨娘,陸姨娘,江姨娘,還有江鷺兒,我都會關照,保證她們不受欺侮,衣食無缺,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風流帳。」

  這樣想來,也就說得通了——明明那樣喜歡江鷺兒,而且就是因為知道她有孕,急著去探望而墜馬,怎麼醒來後就開始對她有意思,但如果是兩個靈魂也就不奇怪了。

  他跟她說這些就是想告訴她,這一窩女人不是他弄來的。

  杜雨勝想,這樣的話,其實華定月也算無辜,一覺醒來就有四個女人,這四個女人這輩子就是他的了,可這四個女人都不是他招惹來的。

  只是,她並不是那種無腦人,他的誠實裡隱隱還有點不誠實,他始終沒說,為什麼特別中意她——而且現在想來,在碧玉別院他睜開眼時那個樣子,其實就是喜歡她的樣子。

  她杜雨勝又不是天仙,沒有美到他在「夢境」裡看到三次後便念念不忘的地步,其中一定還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因素在裡面。

  「我既然已經是華定月,那麼,妾室跟外室我都會照顧,但是,我想在一起的人是你。」

  「你是不是應該再跟我說些什麼?」杜雨勝提醒他,「你說,夢見了關於華定月的一切,所以你應該記得新婚之夜,我是怎麼激怒他,他又是怎麼生氣的,蘇姨娘陸姨娘敬茶那日,我懶得拐彎,說得狠了,六人綁一串連坐,他是沒說什麼,可擺明就覺得我在發蠻,再來便是江姨娘入府那日,蘇姨娘自恃生了長子,想給江姨娘難看,被我罵了一頓,我可不認為那有什麼好可愛——我不是天仙,你喜歡我哪裡?」

  華定月沉默。

  「你到底喜歡我哪裡?」她又問了一次。

  糾結了一會,他終於下定決心,正眼看著她,慢慢的說,「我……就喜歡你發蠻。」

  「就喜歡我發蠻?」杜雨勝笑了出來,「你傻啦,連我都——」

  唉?咦?咦咦?不對,杜雨勝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聽過這句話。

  「你說,你喜歡我發蠻?」

  面對她的疑問,男人點點頭,「我喜歡你發蠻。」

  如果說,她剛剛心中起了波瀾的話,那麼無疑的,波瀾已經變成大海嘯——從前,有個男人跟她告白,她問說「你喜歡我哪裡」,男人回答,喜歡她發蠻的樣子。

  她就當真了,兩人戀愛,結婚,他在寄養家庭長大,她則從小被嫌棄,因此他們組成的家庭其實還滿甜蜜的,兩人有共同目標,還說了三十歲的時候生第一個小孩,只是好景不常,因為一個馬桶而結束了。

  田彥彬?!

  涼夏說,自己絕對沒跟人透露她的飲食習慣,可偏偏他都清楚,送來的點心永遠是她愛吃的,甜度鹹度也是她的口味,送到一次喜歡的是巧合,每次送來都是喜歡的,那是本來就知道她的口味。

  華定月會摸她的頭,田彥彬也會摸她的頭,她就愛人家摸她的頭。

  她到這裡,名字一樣,面容一樣,加上諸多現代作風,所以他能在第一眼就認出她。

  杜雨勝覺得自己快昏倒了,有沒有這麼神奇啊,都離婚了還能穿越到相認?

  張嘴想說什麼,但又覺得全身無力,還是乖乖坐在椅子上。

  「雨勝。」

  唉,是田彥彬沒錯了,是他喊她的語氣,此時此刻,還真是孽緣兩字的完美演繹啊。

  他是華定月,他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是田彥彬,她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看來她的人生還是等離婚後,賺夠了錢,包養個俊秀面首,自己生孩子,這才是正道。

  「雨勝,我接受了自己在哪裡,又真的看到你之後很高興,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知道以前讓你傷心,原本也不想提,想用這個身分跟你在一起,可是一個又一個姨娘,一個又一個外室,即便我對你再好,也敵不過這些,所以,我才跟你坦白,那些女子是我應該照顧的,但都不是我的。」

  杜雨勝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華定月是一堆桃花債,但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他沒有錯,嘉圓公主的長子院子裡還塞了二十幾個妾室呢。

  但田彥彬的人情帳,不管以哪個時代的價值觀都是錯了,人可以是好人,可以是熱心的人,但不能是任人予取予求的人,尤其是有了老婆,而予取予求的卻是青梅竹馬,老婆已經發飆了,他還是覺得青梅竹馬很可憐。

  想起徐玉娜的臉,以及他們家的馬桶,杜雨勝瞬間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覺。

  「雨勝……」

  「你如果對我歉疚,那就晚點休我吧,華六奶奶的名頭很好用,我想多做一些生意,至於我們之間,我還是決定不會回來桑落院,你也還是一樣,不準到翡翠齋,別送東西來,人也不準來。」

  他苦笑,「我跟玉娜真的不是那種關係,我跟她——」

  「我知道你們不是那種關係。」杜雨勝打斷他,「因為你已經說了一百次了,同樣的,你也應該清楚,我已經不在意你們是什麼關係了,因為我應該也已經說了一百次了。」

  啊啊啊啊啊,為什麼都已經離婚那麼久,她都變成古代人了,還要糾結在這種事情裡面。

  離婚後,他一直想挽回,但她真心覺得算了。

  善良是田彥彬的優點,但有時候,優點會變成致命的缺點。

  他說,不懂為什麼她不相信他,她才奇怪好不好,人情道義到那個地步,她又不是腦袋破洞,會相信沒關係?離婚之前,他們的對話基本上就是這幾句,跳針般的不斷重覆。

  徐玉娜的人生很可憐,但是,那是她的決定造成的,不是他害的,她一直不懂為什麼他會一直要替她的人生負責,他該不會認為,整個台北只有他能修馬桶吧,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小孩是混血兒,她都要懷疑那孩子是他的了。

  「多心」與「信任」,本來就是兩個不可能交集的平行線,她想,他既然說了喜歡她發蠻的樣子,那麼,她現在就發蠻給他看,也算有始有終。

  「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說。」

  杜雨勝很想用台灣國語跟他回「當初沒梭,那現在就不要梭啊」——但這六年來,她對於「形勢比人強」這幾個字有了很深刻的領悟,大原則把持就可以了,小地方不需要那麼堅持,如果他只是想洗白一下,她倒是願意配合,畢竟命運還將他們綁在一起,真要鬧僵,對她也是沒好處。

  見她沒有反對,他開始說了。

  他在寄養家庭的爸媽判刑確定時,徐玉娜有回台灣來找過他。

  沒說發生什麼事情,只說放暑假回來,知道他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問他那能不能讓她住幾天——徐玉娜去加拿大之前有跟他表白過,所以她住他家那陣子,他都住朋友那,八月底時,她說實在不喜歡國外,想留下來,他沒答應,給她買了機票,讓她回加拿大。

  他送徐玉娜上飛機後幾天,才知道徐家爸媽的事情,她的電話已經不通,過陣子,等他存夠機票錢去看兩人,才知道她也沒跟他們聯絡,他們很自責,也很擔心,說徐玉娜也只有他了,如果她去找他,讓他幫幫她——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講,其實她找過他,但卻被他送走了。

  他沒見過親媽,他爸不是吸毒,就是喝酒,他怕他怕得要死,從有印象以來,沒一天睡得好,一直到他到了徐家,才慢慢能睡覺,徐爸徐媽對他很好,很疼他,連當時在國外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也從來沒提,就怕影響他考大學,對他來說他們就是親爸親媽。

  他退伍後開始工作,慢慢有點錢,每年會去看他們。

  他們精神都還好,但就是記掛徐玉娜,後來他在求職單裡看到徐玉娜的名字,很高興,馬上打電話讓她來,她其實才二十六,但看起來卻像三十多,不用說,他也知道她被生活折磨得很厲害。

  她跟他說了很多——剛開始還會選客人,染上毒癮後就不選了,為了想要多點錢,她什麼都敢做,自己又不是很注意身體的人,等發現不對已經四個多月,沒有醫生敢幫她墮胎,她自己也後悔得要死,酒店有個少爺,本來就很喜歡她,陪她度過那段時間,當時她也很徬徨,爸媽在牢裡,又是重罪,自己懷著個不知道是誰的

  孩子,怎麼辦,於是,當有人對她伸出手,她也就沒有猶豫了。

  原本應該是個不錯的故事,但孩子出生後,兩人開始各種摩擦,孩子會哭,會鬧,大人沒一天睡得好,脾氣就上來,那男人終於動手打她,開始周而復始的毆打,原諒,毆打,原諒,到發現男人開始打孩子,她終於下定決心離婚。

  這幾年存了一點錢,在打完冗長的官司後已所剩無幾,她想回到台灣重新開始,因為房務不需要有經驗,便來應徵了。

  他覺得,這次的重逢是上天的安排——他上一次去看爸媽,媽媽瘦了很多,他才知道,媽媽得了癌症,醫生說,大概還有一年,就在這時候,徐玉娜出現了,他立刻想訂機票,帶徐玉娜母子去看看爸媽,可徐玉娜說,自己那個鬼樣子,爸媽看到不會放心,只會更難過,他想想也是,從小那麼寶貝到大,現在卻憔悴成這樣,毒癮,酒癮,離婚官司,這些都讓她身心俱疲,他想把徐玉娜好好養胖點,養漂亮點,再帶她去看爸媽。

  媽媽的日子有限,不管怎麼樣,他都決定在半年後帶徐玉娜母子去加拿大,他想在最大的限度之內讓徐玉娜恢復健康,才這麼重視她的要求。

  當時,他最看重的是媽媽有限生命中唯一的心願,所以面對妻子的不滿,只是安撫,直到她搬出去,直到律師信寄來,他才發現,那些情緒已經安撫不來。

  杜雨勝真是聽到都傻了,「你是為了你媽,才讓徐玉娜予取予求?」一下去看病,一下帶去郊外走走之類的。

  「媽媽給我無可取代的溫暖,如果不是她跟爸爸,我也許早就走偏了,我很想回報他們,她生病了,照顧玉娜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她只知道他的爸媽在加拿大因經濟詐騙坐牢,也知道媽媽的身體不太好,可沒想到這樣嚴重。

  如果把前因後果告訴她,他們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

  「大概是類似自卑感跟自尊心的東西同時在作祟吧,在成長的過程裡,我因為家庭的關係,很長年的自卑,於是衍生出一種奇怪的自尊,不想提,不想被同情,尤其是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是你喜歡上的、在工作時閃閃發光的那個人,我以為鞏固一個大男人的形象對婚姻是最好的,直到收到律師信,我才知道自己錯了,婚姻應該要坦承,而不是一場維護形象大賽。」

  原來是這樣,居然是這樣……可是,杜雨勝居然也懂。

  就像她也不愛跟朋友提自己的家一樣,說爸媽多重男輕女嗎?有什麼好說的,說自己多被嫌棄嗎?講這種事情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她對於自己在家庭中的定位有很嚴重的自卑,有時候聚會,如果有人提起自己的家庭,接著有人附和時,她就會開始不安,怕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爸媽很疼你吧」,「家族旅遊都到哪裡去」,這種簡單的問題卻是最刺傷她的,爸媽一點都不疼我,爸媽只帶弟弟出去玩,弟弟小學畢業的獎品是出國,爸媽帶著去的,她一個人看家,六百塊,就是她六天的生活費。

  講起來太多辛酸,總覺得,說出口了,就是在示弱,所以一點都不想講,即便自己沒有錯,也不想講。

  成長過程中的自卑與自尊導致不願意提相關話題,其他人也許不懂,但她能懂,因為她也是。

  「你是怎麼過來的?」

  「跟華定月一樣。」

  她一下沒聽懂,「什麼意思?」

  「我在家裡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你醒了……」

  「啊?我?」對了,她在跨年夜被撞下樓梯,「慢著,我醒了?」

  所以不只她穿過來,應該是跟這個杜雨勝靈魂交換了,自己醒了,她也醒了。

  「那你都沒發現她不對嗎?」

  「我沒見到她,前往醫院的路上有人闖了紅燈,我開始進入很長的夢境,然後醒來。」

  所以他是為了見她,才……才……

  杜雨勝說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只覺得五味雜陳,「我在醫院待了多久?」

  「久到雖然我離開原本的世界,卻因為再次遇到你而覺得慶幸,久到即便讓我可以選擇,我還是會選擇留在這裡。」

  女人不知道自己這樣算缺愛還是很好騙,可她真的就覺得挺感動。

  她那把女兒當討債鬼的爸媽肯定不可能照顧她,所以這段時間,是他在照顧她的,接到電話說醒了,馬上就開車前往。

  曾經在繁華的台北待過,那樣方便,那樣熱鬧,相形之下,這世界真的很荒涼,夏天沒冷氣,冬天沒羽絨衣,天黑就要睡覺,洗澡還沒瓦斯,沒有咖啡,沒有面包,沒有雜志,沒有電影,什麼都沒有,荒涼到即便她有點錢也沒地方花,才十八歲,就在盤算退休生活要怎麼安排。

  可是他說,如果讓他選,他還是會選擇留在這裡,這樣說來,她不只戰勝了30,還戰勝了台北啊,台北都不如她哈。

  她笑了出來,「你真是傻瓜。」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我是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3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2:45 PM 編輯

第九章

  穿越時空的誤會解開後,兩人定下了這一次遊戲規則的總則︰坦承相對。

  上一世,兩人都是自卑又自尊的維持著婚姻,於是當裂痕出現時,他沒講出原因,她也沒追究,只顧著發脾氣,導致後來的結果,既然能再遇上,那麼芭樂的事件絕對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再來,就是同意田彥彬只存在兩人心底,從此以後他便是華定月——大將軍府每二三十年會分一次家,把庶子分出,故比起其他高門大戶,華家人口已經算簡單,可即便如此,主人家加起來也一二十個,奴僕上百,萬一哪天她喊他舊名被人聽去會很麻煩,與其解釋,倒不如不要發生必須去解釋這件事情。

  姨娘們跟外室也是很重要的問題,不是他招來的,但是,他要負這個責任,她再三申明,只能是道義上的照顧,而所謂的「道義」是以她的標準為標準,不能抗議,經過前世教訓,他表示很贊同。

  最後,就是關於兩人之間的重新定義。

  他再三表示很希望她搬回桑落院,她想想,既然當年誤會解開,她對於這個初戀對象又有著難以忘懷的雛鳥情節,那麼重新開始是最好的選擇,只是「重新開始」這四個字看起來簡單,要實施起來卻還需要點時間。

  先說翡翠齋好了,她在翡翠齋住兩年了,家當之多,不是一個廂房可以放下的,加上她也被涼夏暖春伺候慣了,張進湘娘這兩個左右手也肯定要一起,還有張嬤嬤以及張家的小丫頭眉兒,都不能離太遠。

  再說桑落院,新婚沒多久主母就搬走了,蘇陸姨娘原本被安排在二進,後來生下長子,華定月很高興,趁著滿月之時,蘇姨娘跟華定月求得了西廂,至於江姨娘則是帶著自己的丫頭嬤嬤住在三進裡,形成了二三進都有姨娘的局勢,照男人的說法,全部挪去三進就行了,但事實上卻是不行的——不是不行這麼做,而是不能由他做。

  既然是在東瑞國,既然是在華家,就得遵守這年代的評價準則,男人管姨娘住哪,傳出去會被笑話,院子的事情只能由女人出手。

  杜雨勝只要想到妾室們肯定會哭哭啼啼,就有種逃避心理,可以的話,她真想讓華定月直接住進翡翠齋算了,但如果真的這樣,她等於跟整個華家對抗起來,華晁跟藍氏已經對她夠寬容,她實在不想讓兩位老人家不愉快。

  於是乎,逃避了幾天,杜雨勝終於命人去傳話,讓三位姨娘在廳上等著,她有話要說。

  刻意讓她們等了一下,杜雨勝這才盛裝入室。

  往中間一坐,三位姨娘立刻行禮,「六奶奶。」

  「坐吧。」

  「謝六奶奶。」

  「我找你們來,是有幾句話想說,我跟六爺商量過了,過些日子我便會搬回桑落院。」

  不意外的,三位妾室都露出驚愕的表情——杜雨勝當然理解,桑落院可是大將軍府最爽的院子,主母不在,不用早晚請安,就算睡到中午也沒人管,華定月又不是多挑剔規矩的人,姨娘們生活得都不知道多輕鬆,但主母回來,就代表好日子結束了。

  「蘇姨娘,你現在住在西廂對吧,姨娘是只能住在後頭的院子裡,以前我不在也就算了,現在我既然要回來,就得照規矩,這幾日你東西收一收,還是住回原本的房間。」

  「稟告六奶奶,我住前頭廂房是六爺恩典,何況現在搬回後頭,恐怕憐少爺住得不習慣。」

  憐少爺全名是華憐,就是蘇姨娘給華定月生下的長子,生了這寶貝兒子,蘇姨娘這兩年過得很是舒心,別的不說,光是她的房間在西廂,那就代表她的地位比較高,便是仗恃著這點,這半年在桑落院她隱隱有女主人之勢,現在要她搬回後面,自然是萬分不願,這道理杜雨勝自然懂。

  所以她才會磨菇幾日,因為她早知道,姨娘也不是安生的,尤其整個華家都知道華定月等著三年期滿要休她,自然有人覬覦著主母的位置,母以子貴,妾室扶正也不是沒有過。

  杜雨勝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慢慢道,「你現在是想拿六爺壓我,還是覺得生了兒子,身分不一樣了?」

  「婢妾不敢,只是、只是憐少爺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在前院進出,怕到了後面少爺住得不習慣。」

  「才一歲多的孩子,哪裡有什麼習慣不習慣,蘇姨娘,我不常過來是不想管,不是不會管,你想拿孩子不習慣當藉口,也行,以後孩子便留在我這,由我扶養,一樣住在西廂,這下應該沒問題了吧,給你三天時間整理房間,時間一到,你在西廂還有什麼,我就扔什麼。」杜雨勝並不是想拆散他們母子,不過嚇一嚇還是必要的,一旦在這點上讓步,以後的憐少爺牌恐怕沒完沒了。

  蘇姨娘聞言,臉色一下變了——姨娘能倚靠的就只有孩子,可若孩子讓主母抱去扶養,自然不會親近親娘,對姨娘來說,孩子被主母抱走,盼頭大概也沒了。

  「六奶奶,我、我馬上收拾,您別把孩子抱走。」

  「我是六爺八人大轎迎入,明媒正娶的正妻,給六爺養孩子可是天經地義,二爺的孩子,不管嫡出庶出,也都是二奶奶一手扶養不是嗎,就連我們六爺也是給嫡母養大的。蘇姨娘,孩子放在你身邊,是我顧念你懷胎十月辛苦,給你的恩典,你這回把我給的恩典當令箭,倒是讓我難做了,以後要對妾室們嚴厲點好,還是寬容點好?」

  蘇姨娘立刻跪了下來,「六奶奶,是我糊塗,您饒了我這回,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六奶奶,您大人大量。」

  蘇姨娘又哭又求的,杜雨勝讓她跪了好一會,才答應讓她繼續自己養兒子。

  經過這一齣,被要求搬去三進的陸姨娘自然沒意見了,雖然休妻傳言不斷,但無論如何她都是院子裡的女主人,傻子才跟正妻槓。

  「對了,六爺有個外室,我可能這幾天把她帶回來,你們可別為難她。」

  三個侍妾一聽都傻眼,外室?居然有外室?

  「江姨娘,說來這人你也認得,是你的庶妹江鷺兒。」

  江鵲兒一聽,臉色登時十分難看。

  「她已經有了身孕,一個人在外頭,我跟六爺都不放心,眼看著天氣漸涼,再過三四個月便是大雪之日,所以打算接進來抬成姨娘,就近照顧。江姨娘,我是商人之女,本也沒官家姑娘那樣多顧慮,跟你攤開來說,在江家,你是嫡,她是庶,你尊她卑理所當然,可是一旦她給我跟六爺敬過茶,那麼,你跟她就沒有尊卑問題,一樣都是侍妾,一樣平起平坐。」

  「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去找她麻煩,只要她不是足月生產,我一律怪在你頭上,你也別說我不公平,蘇姨娘已經有了長子,陸姨娘還懷著第二胎,這院子要真有人想讓她生不出來,就只有你,你是怎麼進入華家的,你自己明白,我也心裡有數,所以,安分點,別亂來,若是江鷺兒早產,我就藉祈福之名,把你送到玉佛山上去念經,至於念到什麼時候,等我想起來再說。」

  她在發話時,刻意讓華定月在屏風那側聽著——也算是她的一點小心機吧,她很肯定姨娘不安分的心態,讓他來聽不過想讓他知道,她話說得多直接,等姨娘後來惹事時,他就會知道古代的女人多能折騰。

  話都說到這樣了,以正常人的心理絕對會收斂,但她在杜家大宅度過的時間絕對不是吃素的,譬如說陸姨娘,看得出來很乖,很安分,譬如說江姨娘,也看得出很不乖,很不安分,或者像蘇姨娘,不得不乖,不得不安分。

  果然,沒過幾天事情就發生了。

  當時,杜雨勝正跟華定月說到蓋個度假村之類的話題——一個觀休管理系,一個飯店管理系,又同樣在飯店工作,對這一行,其實有很多夢想,前生是不可能,但今生的阻礙可就少了,別說其他,錢就很多,而且地便宜得跟什麼一樣,十個球場大的地,隨便買都隨便有。

  「好想蓋峇里島風格,但弄成合掌村那樣也很可愛,城西有溫泉,也可弄個日式湯屋,啊啊,怎麼辦,每個都好讚喔。」真是奢侈的煩惱啊。

  華定月笑說,「一個一個慢慢來。」

  「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我現在已經有種連鎖度假中心執行長的感覺了。」

  「會是的。」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不過在成為連鎖度假中心執行長之前,我們得先決定主題。」

  她掙扎了一下,「嗯,還是湯屋吧。」

  溫泉泡澡真是人間仙境。

  她來到這世界六年,先前在南方,不覺得有多冷,這兩年在京城,那可是冷到不行,冬天時,翡翠齋的暖石堆得跟什麼一樣,如果能有自己的湯屋,天冷時去那邊住個十天半個月,泡澡養身體,冬天應該會好過一些。

  「我也覺得湯屋不錯,東瑞國民風開放,京城天氣又偏冷,會是好生意。」

  湯屋決定了,但湯屋也有多種形式的。

  就在兩人講得高興時,隱隱聽到喧鬧聲,涼夏走進亭子,福了福,「夫人來了,在大廳要小姐過去呢。」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說,「夫人?」

  藍氏來這幹麼?

  「夫人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小姐要有心理準備。」

  「你有說六爺在這嗎?」

  「沒有。」

  「那好。」杜雨勝站起身,理理衣服,嘆了口氣,「涼夏,你帶六爺從後頭繞到側廳去。」

  華定月笑說,「看來,你已經有了計較。」

  「我想也是會有事情的,只是沒猜到這樣快,但也算剛好,你在的話,我就不用特別派人去請你了。」

  「我這次是不是依然要在屏風後?」

  「那當然。」壓軸出場,肯定得一擊中的才行。

  涼夏帶著華定月離開後,杜雨勝刻意又停了一下,想想他應該就定位了,這才朝大廳走去。

  翡翠齋大廳。

  藍氏居中而坐,旁邊一群人,她也懶得看有誰,走向前行禮,「不知道婆婆會來,媳婦兒待慢了,還請婆婆見諒。」

  藍氏還算好性子,沒立刻發火,「坐。」

  「謝婆婆。」

  「我今天過來,是聽說你因為自己無孕,要把江姨娘送往玉佛山念經,好替自己求子,可有此事?」

  好直的直球,但杜雨勝反而高興,直球才好接,「回稟婆婆,絕無此事。」

  「二媳婦,你來,把事情跟定月媳婦說一次,我好理理,到底怎麼回事。」

  杜雨勝這才知道,那群黑壓壓的人裡,還有二房江氏。

  聽到點名,江氏便上前,「是,回婆婆的話,照理說,六叔房裡的姨娘我不應該管,可這次真是六弟妹不對了,鵲兒雖然是姨娘,但父親是七品文官,跟公公還有大伯那是每天朝見的關係,嫡姊也在太子府中服侍,身分不應該與一般姨娘相等看待,再者,她在府中又沒犯什麼錯,怎能因為自己求子,而讓一個女子上山念經,那不等於毀了她嗎。」

  「六媳婦,你怎麼說?」

  「自然是沒有的,夫君有個外室,現在有孕,我打算把她接入府中養胎,可是這女子卻跟江姨娘有嫡庶恩怨,我怕江姨娘一時糊塗,便道,若這外室有意外,都將算在江姨娘頭上,江姨娘若是安分,自然什麼事情也不會有,若是不安分害及華家子孫,身為六爺的正妻,我可不會輕饒。」

  藍氏聽到「若是不安分害及華家子孫,身為六爺的正妻,我可不會輕饒」時,臉色好看許多,緩緩說,「若只是嚇嚇她,倒也不妨。」

  「媳婦正是這樣想。」

  「不過這樣一來,兩邊的話可就兜不上了,二媳婦,到底是你聽錯了,江姨娘傳錯話了,還是六媳婦想賴,我可糊塗了。」

  江氏道,「婆婆明鑒,我這姪女入府後一直安分守己,若不是被逼急,又怎會來找我討救兵呢,我跟六弟妹現在各執一詞,倒也不好說,不如讓我姪女兒出來跟六弟妹對質吧。」

  眼見藍氏點頭,江氏便道,「鵲兒,你出來,把那天跟姑姑說的話講給夫人聽。」

  江鵲兒走了出來,一下跪在地上,抽抽噎噎,「鵲兒……鵲兒不敢……」

  「放心,有夫人在,你只管說實話,不會讓你吃虧的。」

  「謝夫人,謝姑姑。」

  太做作了,杜雨勝想笑,但又知道這種場子她要是笑出來,就是不給藍氏面子,後果會很嚴重,因此只能努力忍住。

  「那日,六奶奶突然到桑落院,跟我們說要搬回來之事,我們自然是很高興,桑落院始終沒女主人,六爺大好男兒,身邊卻是幾個身分低微的姨娘,也未免委屈,六奶奶先是重新安排了院子的房間,接著又說,蘇姨娘跟陸姨娘都有孩子,即將接來的外室也是有孕,身為主母,也該替六爺生下嫡子,院子裡,眼見就我一人無孕體輕,便讓我準備準備,過些日子上玉佛山念經抄書,好祈求六爺嫡子早日到來。」

  鵲兒說到這邊,又掉了兩滴眼淚,「我自然是願意替六爺祈福的,只是上玉佛山的女子又有幾個真能下山回家,幾乎都是被夫家給忘了,就這樣在山上終老,也沒人記掛,鵲兒只求六奶奶開恩,讓我在將軍府中的佛堂抄經,別讓我一人終老玉佛山。」

  藍氏喝了一口茶,「你們兩人說的不同,我呢,到底是信誰才好?」

  「夫人,」江鵲兒道,「我知道六奶奶肯定不認,我有人證可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哦?」

  「是蘇姨娘,當日她也在場,六奶奶說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說話間,那黑壓壓的一群人中出現一個女子,跟著藍氏下跪,「六房姨娘蘇氏,見過夫人。」

  蘇姨娘打小伺候華定月,藍氏自然是認得的,「江姨娘說的都沒錯?」

  「回夫人,江姨娘所說都是真的,原本今日也想讓陸姨娘來做個人證,但陸姨娘怕死了六奶奶,不敢出來,直推身體不舒服——本來,主母說什麼,姨娘自當遵從,只是,六奶奶這樣狠心,我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跟憐少爺,只好斗膽出來求夫人作主。」

  「六媳婦,你怎麼說?」

  「媳婦兒也有人證,不如讓我的人證也出來說一下?」

  見藍氏點頭,杜雨勝便朝內室喊,「還請夫君移步。」

  華定月走出來時,只能說,大家表情各自精彩。

  「娘。」華定月很自然在藍氏身邊坐下。

  藍氏笑道,「你這孩子,是偷聽多久了?」

  「好一會,我跟您媳婦兒正在商量在城西開客棧之事,您六媳婦懂得經商門道,我們華家有的是本錢,我打算讓張家一起進來,這要弄得好,晶兒明年入太子府就有望了。」

  張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名聲極好,但與名聲背道而馳的卻是經濟狀況,府裡早已經一窮二白。

  訂親之時,張家還過得去,但因為想賺錢,卻又不懂竅門,做什麼賠什麼,就這樣十年下來越來越窮,幾乎只剩下空殼,據說太子妃在府裡,連賞錢都拿不太出手,下人知道沒賞錢,自然也不肯替她多留心,也因為這樣才讓江鳳兒鑽了空子,懷了孕,如果這時候華家出手幫了太子妃的娘家一把,那也等於間接幫了太子妃一把,華定疆的長女華晶兒已經名列候選名單,只要華家跟張家合作生錢,太子妃肯定會把華晶兒挑上去,若能有孕,以他們華家的能力,絕對可以保得住,無論男女,無論順序,都是皇親國戚了。

  華家爵位只沿襲到華定疆為止,若是華晶兒能得寵,等將來太子即位,給這寵妃娘家再延一世,也不是不可能。

  藍氏是典型的古代女人,心心念念就是家族延續,再者,她雖然疼愛華定月,但畢竟華定疆才是親生,有人能替華定疆打算,她自然高興,幾句下來,笑得眼睛都看不見。

  杜雨勝想,真不愧是房務總監,完全知道別人想聽什麼,幾句話藍氏整個開花。

  「我跟媳婦說得正好,丫頭卻來報說娘到翡翠齋了,我以為只有娘在,可沒想到看到整廳女人,自然不好進來了。」

  「你啊,」藍氏笑咪咪,「唉,對了,六媳婦說你是證人,這話怎麼說?」

  「不瞞娘說,那日媳婦發落事情,我便是怕她不知輕重,所以在屏風後面聽著,媳婦說的話我也都記得,便是嚇嚇江姨娘,讓她別找我那外室的麻煩,其他什麼也沒有。」華定月說到這裡,瞄了蘇江兩人一眼,「倒是這兩人好大的膽子……」

  江鵲兒跟蘇姨娘這時候已經抖得跟篩子一樣了。

  藍氏在大宅生活了一輩子,看了自然心裡有數,忍不住又怒目瞪了江氏,「二媳婦,你早上可是跟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哭又求的說姪女兒可憐,我這才來的,現在你倒是說說看,這要怎麼辦?」

  江氏也尷尬不已,鵲兒哭得那麼可憐,居然是裝的?

  「我看六媳婦也是個手軟的,才會被兩個姨娘聯手給詐了,要不是當天你也在屏風後,現在可是一張嘴對兩張嘴,一個弄不好,六媳婦便會背上七出之名而被休妻,家和萬事興,想鬥主母的姨娘就是禍源,我們華家可不能容下這種不安生的姨娘。」

  「夫人,饒命。」蘇姨娘哭道,「我是一時糊塗,因為六奶奶說要把憐少爺抱去養,我才答應江姨娘的。」

  「光是兒子還在你手上這點,就知道六媳婦只是說說,而且,就算她真的抱過來又有何不可,正妻給你養兒子,是委屈你了嗎?二爺的孩子不都是二奶奶養大的,有誰養壞了?定月自小由我扶養長大,我可有虧待過他?居然只因為這樣便想聯手陷害主母,你們膽子可也太大了。」

  大宅的女人,最恨的大概就是不安分的妾室,藍氏這輩子自然也吃了不少姨娘的虧,新仇舊恨湧上,臉色也很難好看,「今天既然我遇上,那麼就順勢發落了,蘇姨娘,你既然心腸如此狠毒,那便上玉佛山上去抄寫經書,憐兒交給六媳婦養也好,交給陸姨娘養也行,總之,不能再跟著你。」

  蘇姨娘一聽,更是大哭不止,「夫人饒我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我會乖乖侍奉六爺跟六奶奶,不會再多想了,夫人……」

  見藍氏無動於衷,蘇姨娘轉向江鵲兒,「江姨娘,你不是說自己是官家小姐,就算出事也能保我嗎?你這倒是說說話啊,要不是你再三跟我保證,就算揭穿最多也就是罰點月銀,絕對不會有大事,我怎麼會這樣就跟你來?」

  藍氏一個眼色,旁邊的婆子早一左一右拉著蘇姨娘下去收拾東西了。

  「江姨娘,念在你父親分上我不罰你,但桑落院這座小廟,可也不能再容你這尊大佛了,王嬤嬤,你看著她收拾,今天之內送她回江府,務必跟江大太太說清楚來龍去脈,二媳婦,這事也是你鬧大的,你便跟著回去一起當個人證,別讓人家說我們華家欺負人。」

  江鵲兒一聽便呆了,回江家,回江家,讓父兄養一輩子嗎,「不,我不回去……」

  「不管你想不想回去,都得回去。」

  江鵲兒轉向江氏,「姑姑。」

  江氏頭也很大,這風波雖然是鵲兒引起,但跟她也脫不了關係,送鵲兒這事完後,婆婆恐怕另有責罰。

  只見王嬤嬤指揮幾個婆子,馬上就把江鵲兒架走,江氏也只能跟上去。

  發落完,藍氏又喝了一口茶,「六媳婦,這事就這樣定了?」

  「是,婆婆。」

  杜雨勝知道自己只要開口,藍氏一定會從輕發落,她是主母,又能給華家賺錢,這點面子必是會給的,只是,她找不出理由來給蘇江兩人說話——若是當日華定月沒在屏風後,今天兩人對一人,蘇姨娘是從小看到大的家生子,江鵲兒又是官家小姐,而她呢,只是個商人之女,而且還是告官硬嫁進來的,藍氏會信誰也很好猜,到時候百口莫辯,被架出去的就是她了。

  她不是壞人,但也不是那種濫好人。

  蘇江兩人這招是想置她於死地,她若還給她們求情,那不是好人,那是傻子,饒了她們這一回,她們也不會學乖,養兩頭白眼狼在身邊?怎麼可能,她還想舒服的多活幾年。

  陸姨娘安分聽話,她自然會好好待她,至於一心想扳倒她的,她自然不會好好待她們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4 08:3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5 12:56 PM 編輯

第十章

  經過幾日,桑落院總算變成兩人想要的樣子——兩人在前院,姨娘們在後院,江鷺兒也接來了,杜雨勝給她的照顧人數跟蘇陸兩位懷孕時一樣,當然,也照例捆綁一家,順產有賞,流產六人一起完蛋。

  憐兒已經一歲多,十分好照顧,陸姨娘自告奮勇,杜雨勝便把孩子讓她扶養。

  又想想,女人真的可憐,陸姨娘第一胎是女兒,即便這胎得男,但也改變不了出生順序,無論如何,六房長子都是華憐,現在把華憐養在自己身邊,那麼她就是長子的母親,將來對自己女兒跟腹中這一胎,也會有比較好的照應。

  這點心思杜雨勝自然懂,見陸姨娘神色不安,便也沒拆穿她,讓她把孩子帶去,因為名下多了個孩子,又撥了兩個丫頭,連例銀也往上加了些。

  西廂則被杜雨勝改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大概就是個工作室,外加一張羅漢床,犯懶的時候在上面打滾用。

  照理來說,應該都算好了,但她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可哪裡不舒服也說不上來,寧神茶還是有用,暖春的按摩依然一流,但心裡悶啊,連湘娘來跟她說胭脂鋪開門大吉,她內心也沒有真的很高興。

  一日,正在房裡撥算盤,聽到外頭伺候丫頭喊,「六爺。」

  門就被推開了。

  看到他,她心情總算好了一些,「今日怎麼下朝得這樣早?」

  「皇上身體不適,早早便散了。」華定月看她一桌子亂,笑說,「又在算銀子。」

  「沒事嘛,不算銀子能做什麼,我對繡花又沒興趣。」

  「把披風拿著,我帶你出去。」

  能出去,杜雨勝求之不得,反手抓起被自己晾在椅背上的披風,立刻跟上,「去哪呢?」

  「先別問,到了你就知道。」

  一個時辰後,下了馬車,杜雨勝這才知道他們來了碧玉別院。

  彩娘早在門口等著,見了主人家來,十分恭敬。

  華定月顯然早有準備,拉著她的手,走過幾個院落門口,直接走到湖邊,船早已經備好,梢公也早等著了。

  船只慢慢的蕩著,看著初秋景色,聽著細碎的水聲,杜雨勝突然想起幾個月前,也是在這裡,他把杜風勝的銅片給了她。

  她的哥哥,沒見過面,卻對她呵護備至的哥哥,他的骨骸雖然已經入墓,卻還沒上名,她應該回去一趟,讓他真正入了祖墳才是。

  對的,她要回杜家一趟,給父母上香,給哥哥入土——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裡,一定還存著原先那個杜雨勝的記憶與感情,這陣子以來的悶悶不樂,在她冒出「想回江南一趟」的念頭之後,突然輕鬆了。

  「我想……想回江南一趟。」

  他摸摸她的頭,似乎是知道她會這樣講,溫言道,「好。」

  趁著秋高氣爽,華定月稟明過華晁跟藍氏後,便帶著杜雨勝南下。

  雖然走的是官道,但前後也折騰了快十天,到臨將府時,杜雨勝早累得骨頭散架,在客棧裡休息了兩日,到第三天早上這才好些。

  兩年沒回來祭拜,杜雨勝十分掛念,所以當身體好了一點,便想去祖墳,華定月知道她性子急,也沒阻撓,讓湘娘帶人去張羅了葷素祭品,又讓張進去請了廟中師傅,待兩邊都準備妥當,便驅車前往杜家的祖墳。

  誦經,捻香,祈福。

  挑夫與杜雨勝親自看著,把裝著杜風勝骨骸的棺木放入墳墓,入土為安,上名立碑。

  和尚們任務完成,自然是很快離去。

  隨侍的丫頭小廝都在遠處候著,碑前便只有杜雨勝,以及陪著她的華定月。

  杜雨勝一張一張的折著紙錢,「你知道嗎,來到這裡時,我很驚慌……其實已經快嚇死了,好幾次都希望是在作夢,好幾次都希望在睜開眼睛之前聞到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一次醒來,兩次醒來,三次醒來,我終於認了,不過因為遇到好爹娘,很快的就不怕了,而且誠實來說,也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面對我爸媽無止境的精神勒索,要我生出一個不需要使用電腦,不需要應付客人,不用付出太多勞力,一天八小時,周休二日,但是要月入四萬的工作。」

  華定月當然知道杜爸爸杜媽媽這個奇妙的要求,事實上,他們也找過他,說弟弟要做生意,她不肯作保人,希望他能幫忙簽個字,也因為他的不肯,他爸媽還鬧了好幾個小時,這件事其實讓他很生氣,不過怕她難堪,所以沒說。

  「我爸媽心裡沒有我,可是我爹娘心裡只有我,娘離開前,擔心我找不到好婆家,爹爹臨走之前就只記掛著要我上京——杜家想討好知府,知府想我入門當妾,我若不嫁入官家,恐怕只能逃一輩子,但其實我對華家一無所知,即便我人到了京城,都還是有點茫然。」

  「幸好你賭了這一把,不然我們怎麼樣都無法相見了。」

  「嗯。」

  說話間,紙錢已經燃完,涼夏立刻過來,往那盆子上倒水熄火。

  杜雨勝看著碑,內心有點不捨,拿起暖春遞過的濕手巾,擦了擦石碑,又看了一會,「走吧。」

  華定月安慰道,「以後,我定還陪你過來。」

  杜雨勝終於有了些笑意,「嗯。」

  這次南下是以祭祀為名,本就不能停留太久,加上一路奔波,到臨將府時,杜雨勝又休息了幾日,算算應該這幾日便要回京,只是回京前,意外又出了一個小插曲。

  當年杜雨勝是利用守孝期間逃離——安大爺花一萬兩都沒能買下她,知府便衝著這「一萬兩都不賣」的說法,對杜雨勝產生興趣,杜福才剛病逝,立刻找人跟本家談納妾之事,本家正想捐官,愁搭不上線,這下可好,一個旁支算什麼,本家嫡子的前途才重要,馬上跟知府拍胸脯保證,一旦杜福下葬,絕對會把杜雨勝送入後宅,可沒想到喪事還沒完,人居然就這樣跑了,讓杜家一時灰頭土臉,兒子捐官的事情自然也是免談,想派人去找,又不知道要去哪找,賞錢抓人,也沒人能提供個去處,簡直氣得不得了。

  杜雨勝一趟回來不容易,即便華定月肯,也不可能年年回來,便找時間回舊宅一趟,將紀念事物拿走,幾個人進進出出,動靜不小,巷子裡還住有杜家其他旁支,好奇過來,見是杜雨勝,假意說了幾句,一邊派兒子偷偷跑去告訴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一聽,好哇,這蹄子居然敢回來,這回非得五花大綁把她送入知府家後院,立刻讓人通知兒子杜大爺,又派人去向知府報了信。

  就在杜雨勝東西收拾得差不多時,杜老夫人跟杜大爺都到了,帶了二十幾個人,一半堵著前門,一半堵著後門。

  華定月見這陣仗皺了眉。

  一起跟來的管事曾慶見主子不高興,當然立刻發話,「你們是誰?」

  杜老夫人哼了哼,旁邊的嬤嬤也馬上發話,「我們主人家可是臨將府的杜家嫡支,這位便是杜老夫人,你們在杜家的宅子卻問我們是誰,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笑的事情。」

  語畢,一群人立刻跟著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胡嬤嬤還是這麼會說笑。」杜雨勝從內廳出來,「從爺爺起便已經分家,這是我爹爹的宅子,是杜福的宅子,可不是杜家的宅子,胡嬤嬤難道是糊塗了?」

  一見杜雨勝,杜老夫人便瞪大眼,再看她是婦人髮式,更是來氣,「你這丫頭,還有臉回來,當初給你許了那麼好的親事,居然敢跑,很好,很好,我可不管你嫁給誰,反正今晚你一定要去伺候知府。」

  華定月走上前,「當初便是你要把她賣給知府?」

  「她爹已經過世,我嫡家主母替她主婚,理所當然。」

  「打女人我不在行,打老人我也不在行,但你欺負我夫人在先,辱罵我夫人在後,我若沒作為,讓夫人受委屈倒也不行。」華定月裝出一副傷腦筋的樣子,「這可如何是好?」

  「哼,裝什麼樣子。」杜大爺呸了一聲——自己的兒子原本可以捐官的,因為這丫頭,什麼都沒了,拿出去的十萬兩也拿不回來。

  因為當初說好,是十萬兩外加個杜雨勝,少了一項,官兒自然沒了,至於那十萬雪花銀也是丟入水中,臨將府有一半的人都知道知府為了新姨娘大興土木,現在沒妾室,讓知府丟臉,杜家別說要回那些銀子,後來還又補送了兩萬兩,這才平了知府大人的怒氣。

  「你這丫頭,就是命賤,給知府當姨娘,從此以後山珍海味,綾羅綢緞,你的姊姊妹妹們羨慕你還羨慕不來,偏偏跑了,還跟了個小白臉,現在不也沒錢了,回宅子來挖,嘖,所以說窮丫頭就是窮丫頭,給你一條好路不走,偏偏要自討苦吃。」

  杜大爺罵罵咧咧的當下,知府的管家蔣福已經趕來——其實呢,杜家姑娘雖美,但也不是天仙,只因為全臨將府都知道知府大人要納杜雨勝,但杜雨勝卻跑了,面子拉不下來,所以這兩年才一直壓著杜家,要他們把人找到。

  半個時辰前接到消息,他便帶著幾個人盡快趕來了。

  杜大爺遠遠見他,立刻往裡頭一指,「管家大人,那丫頭便是,您盡快把人帶走。」

  華定月笑了出來,「這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再與杜家無關,你這傢伙居然當著我的面要把她帶走,這臨將府可還有王法?」

  杜老夫人哼的一聲,「憑你也配講什麼王法?」

  說話間,蔣福已經穿過垂花門——那婦人打扮的女子,的確是兩年多沒見的杜家姑娘,至於她身邊的人,嚇!

  大將軍的兒子來到臨將府,雖然沒有大肆宣揚,可由於一路走的是官道,驛站的人早就把消息往前面送了。

  知府大人本想邀請華六爺到府上,可沒想到華六爺快了一步,早先入住了客棧,知府大人邀不動,但拜訪可也沒少過,華六爺一直不見,知府大人便寢食難安,直至去了第六次,華六爺才見了他一面,知府大人那天回來便吃得下也睡得好了。

  蔣福往前一躬身,「見過華六爺。」

  「蔣管家客氣。」

  「不敢,不敢。」蔣福能做到大管家,自然有些眼力,想想,杜家姑娘要不是有了比知府更強大的靠山,怎敢回來這裡,又見她衣飾華貴,就連貼身的兩個大丫頭,插著金釵,戴著玉環,穿得都比一般閨閣小姐好上許多,心裡有數,態度更加恭謹。

  「我夫人姓杜,但這杜老夫人跟杜大爺,卻想拿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去換兒子的前程,蔣管家,可得看著辦。」

  蔣福一聽,急忙稱是。

  一番變化,杜老夫人跟杜大爺都傻了眼。

  華定月不想繼續糾纏,拉著杜雨勝的手,轉身上了車。

  兩人一直有個默契,譬如說知府,譬如說杜家,杜雨勝被欺是事實,但以這時代來說,不管是納妾還是賣女求榮都不奇怪,不犯法,因此兩人即便回到臨將府,也並不想報復——只是後來如果再欺上門,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至於知府要怎麼對杜家,兩人也不想管,反正他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還想著要升官的知府肯定會「好好的」對待杜家。

  在華定月與杜雨勝的齊心之下,溫泉會館終於在隔年的寒露開張。

  溫泉與按摩對古代人來說是新體驗,靠著口耳相傳,很快成了有錢人的好去處,因此即便收費不菲,客人卻不曾斷過,銀子更是流水般湧入。

  「真是不管什麼時代,溫泉跟按摩永遠那樣受歡迎。」杜雨勝看著帳本,很滿意,以溫泉會館的淨利來說,古代的有錢人還真敢花。

  至於一旁的華定月,當然就更滿意了——華晁與藍氏對杜雨勝的商女身分不滿意,也一直希望能在三年之期到時,以無子為由休了她,另娶名門淑女,為了頂住壓力,保住婚姻,兩人對外一致宣稱,生意都是她的主意。

  一個普通的商女媳婦,跟一個非常能掙錢的商女媳婦,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華晁與藍氏原本還會跟他提,當溫泉會館開始營業後,「常提」就變成了「偶爾提一提」,等到再隔年改良式水上樂園營運,華家日進斗金,根本提都不提了——華晶兒順利進入太子府中伺候,二房的華綺兒也選上了秀女,花錢如流水,要不是六房能賺錢,即便一個入了太子府,一個選上秀女,沒錢能打聽消息,大概也沒什麼用。

  再者,華定疆的嫡長子也定了親,是張丞相的嫡孫女,皇后的堂妹,身分擺在那,若只是找個舊院子翻修,怕說不過去,得重新整地建宅子,嫡子娶親,聘禮幾抬,除了是新娘的顏面,也是華家的顏面,這些全部都是錢,錢,錢。

  華家幾代,都是靠著收租,沒有人真的會做生意,此刻見杜雨勝的手段,華晁跟藍氏都只有一個心思︰這麼會賺錢的媳婦,得好好養著,絕對不能休。

  也因此,藍氏對桑落院的事情,基本上都不會管了。

  華定月半年多前,跟藍氏要來了碧玉別院,又從華家帶了一批合意的人過去,現在大半時間都跟杜雨勝住在那,每隔幾天會回來華家跟爹娘吃飯。

  藍氏原本不想他這麼快搬,這兒子從小跟她親近,這樣搬走實在捨不得,但華定月說的好,華家每三十年分一次家,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樹大好遮蔭,二三房肯定不太願意搬出去,如果他先搬了,那麼三房就沒什麼好說了。

  「娘不用擔心,我是娘的兒子,肯定會常常回家的,何況,晶兒跟綺兒都算出嫁,學至也已經訂親,二三房的姪子姪女兒們年齡都漸漸到了,現在不分出去,還得替他們張羅嫁娶之事,也太過費心。」

  藍氏想想也對,二三房的孩子都大了,要娶要嫁都是學問,她可不想幫妾室的兒子媳婦操煩這些事情,便把碧玉別院的地契給了他,看他要怎麼樣都隨意了。

  也許是因為華定月率先搬出,分家之事十分順利,華定齊的生母沈氏,華定海的生母朱氏,都想跟兒子一起生活,華晁沒有什麼捨不得,藍氏自然是準了,就這樣喧喧嚷嚷半年,華家再度只剩下嫡支。

  至於江鷺兒以及陸姨娘,則是很特例的依然住在桑落院。

  江鷺兒生下的是一個兒子,陸姨娘則還是個女兒,但由於華憐已經養在她名下,因此也稍稍減低她的失望。

  男人既是華定月,但也不是華定月,只能照顧她們衣食無缺,所以在這方面,他會在可能的範圍內對她們好。

  陸姨娘是家生子,他便讓陸家出府,除奴籍,成為平民,又給了兩間鋪子,讓他們做生意,姨娘不能出府,但陸姨娘是特例,門房都知道,陸姨娘初一跟十五是可以自由進出的。

  他又跟陸姨娘說,將來若有中意之人,會讓她出府嫁人,孩子他帶回碧玉別院,她可來探視,陸姨娘只說不會,有子有女,父兄被照顧,華家的大主母藍氏對桑落院也很好,她覺得一切都很好。

  華定月知道她的想法一時之間難改變,也或許無法改變,但無論如何,都先跟她說了,將來若是有機會,她也多個選擇。

  江鷺兒的母親當初就一起接到桑落院了,母女在江家飽受欺負,被打被罵是家常便飯,在華家的日子對她們來說可是想都沒想過的安穩,加上生了兒子,將來有依靠,江鷺兒自然也沒太多想法,好好養大兒子便行。

  把兩姨娘安置在桑落院,雖然對她們有些不公平,但已經是華定月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碧玉別院。

  別院的夏天並不熱,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經歷炙熱的夏天,時序入秋時,還是會有種愛睡的感覺。

  杜雨勝喜歡躺在榻上,在秋天涼爽的微風中小睡一下。

  發懶之餘,偶爾會想一些事情。

  她一直不相信言語的力量,但這幾年,深深有體悟——新婚之夜,那個華定月跟她說「我不會讓你生下孩子的」,她還想,誰希罕哪,豬腦才給你生孩子呢。

  後來就是,她還真的生不出來。

  成親兩年多後圓房,直到當了四年多真夫妻的時候,她的肚子還是只有吃太多的時候會凸出來,其他時間平坦一如少女,也換了好幾個大夫,說法都差不多,十二歲時寒天落水,身子凍壞了,體寒難以有子。

  開頭前兩年是最暴躁的,她常常在想,好想當豬腦,好想當豬腦,好想當豬腦啊啊啊啊啊,後來就好多了,大概是真的調適過來,退一步想,她這一世本來就是撿到的,應該多多感謝才是。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她終於在二十三歲時,當上豬腦。

  是的,她終於懷孕了。

  孩子來得奇怪,但她還是很高興的,自小沒感受到家庭溫暖,人生目標之一,便是建立一個溫暖家庭,可以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懷孕過程十分順利,一口氣生下兩個兒子,痛死人但很值得,小孩子真的是太可愛了,是天使。

  但只有在小時候是天使,現在絕對是惡魔——

  「娘。」華實飛奔過來,舉起自己的手,「娘,你看,你看。」

  杜雨勝很努力看了看,但什麼都沒有,就跟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他的手指肥肥,短短,蓮藕手臂。

  「娘你看到了嗎?」華實煞有其事,「什麼都沒有耶。」

  杜雨勝原本還有點愧疚的,是不是哪裡被咬了,她沒看出來,一聽到答案,整個想打人。

  「是哥哥教我的,娘你打他。」

  窗戶外頭傳來一個一模一樣的嗓子,「娘,我沒有,是弟弟壞。」

  杜雨勝一把撈過華實,「打他之前我先打你。」

  說要打,其實也打不下手,伸手在他胳肢窩戳了戳,華實一邊叫一邊笑,「真的是哥哥,是哥哥啦。」

  剛好這時華定月進來,華實連忙大叫,「爹爹救我。」

  杜雨勝稍微分心,小傢伙便趁這機會溜了,不一會又從外頭傳來兩兄弟的笑聲,女人寵愛之餘又有些無奈,又不知道在頑皮什麼,忍不住問,「他們兩個為什麼這麼欠揍?」

  「小孩子嘛。」

  「我們明明一直有在教……」

  「如果教了就懂,那就不是小孩了。」華定月把托盤往小几上一放,「何況,他們現在才四歲,大原則有把握住,小頑皮不算什麼。」

  「我沒看錯吧,你是不是有點得意?」

  華定月坦言不諱,「不是有點,是非常。」

  雖然分了家,但這幾年他們都還是在華家吃年夜飯,華學至的三個孩子比華實華康還大,但規矩卻不好,曾祖父母給壓歲荷包時,居然都當場打開,比誰的多,結果嫡子最多,嫡女跟庶子都只有嫡子的一半,嫡女跟庶子不服氣,當場吵了起來,別說華晁跟華定疆臉色難看,華學至也十分尷尬,三個都是他的孩子,至於妻子張氏也好不到哪去,庶子規矩不好,但嫡女可是她親生親養的,還不是沒養好。

  就在華定疆發飆之前,華康卻把自己的壓歲荷包給了嫡女,華實有樣學樣,把自己的給了庶子,兩小孩終於不再哭鬧。

  「平常頑皮沒關係,該懂事的時候懂事就好。」他打開盅蓋,「已經放涼了些,喝吧。」

  杜雨勝雖然表情糾結,但也沒抵抗,她的身體太冷了,得每天喝藥才能暖,對孩子比較好——是的,事隔四年,她終於又豬腦了。

  以這年代來說,算超高齡產婦,但她懷得很開心,孩子雖然可恨但也好可愛,想多生幾個。

  拿起碗,深吸一口氣,咕嚕咕嚕的喝完,接著迅速把去苦的桃乾放入嘴巴,順便伸了個懶腰。

  「睏了?」

  「有點。」

  「去床上躺一下吧。」

  杜雨勝點點頭,她現在已經有八個多月的肚子,行動不太方便,華定月扶著她到床邊躺下,原本只是一點點累,一鑽入被子,倦意瞬間湧上,他摸摸她的頭,她閉上眼睛,還沒睡著,身邊卻另外有動靜,窸窸窣窣的,她知道,兩個小朋友鑽上來了。

  「小聲點。」男人的聲音說。

  小朋友沒說話,但她大概可以想象到兩人拚命點頭的樣子。

  太睏了,便也沒睜眼,在被輕輕摸頭的安心感中,她意識逐漸朦朧。

  來到這個世界,原本以為是命運的惡作劇,可隨著時間過去,她才知道是另類的禮物,她習慣的電腦,電視,手機,電燈,自來水等等,這裡都沒有,但她在前生中一直在追求的東西,卻是在這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中找到了。

  家,家人,愛人,與被愛。

  什麼都沒有,可是什麼都有。

  然後她的初戀,穿越時空的初戀,無論什麼時候想到,都覺得幸福不言而喻,一如此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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